自己可以這麼想,燕王會這麼想嗎?作為朱棣的親信將領,張正心能感受到燕王殿下近幾個月來內心的痛苦與掙紮。朱元璋給燕王的信中,含蓄地告訴燕王可以用任何身份和金山部談內附事宜,這等於默認了關於朱棣有一半蒙古人血統的傳言。接著,湯和麾下的安東軍以寧王的名義出塞支援大寧,朝野中開始出現燕王朱棣非我足類隨時會背叛大明的傳聞。所有這些,朱棣不可能聽不到,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內心苦悶的他一旦爆發,他很可能用蒙古人的血來證明自己的清白與忠誠。
即使燕王能包容這些蒙古人,軍中的其他將領肯嗎?按武老師給震北軍製訂的參謀製度,凡軍中不涉及到臨陣決斷的事情,都會拿到圓桌邊上討論。在那個大圓桌旁,燕王朱棣多數情況下都要選擇從眾。坐在圓桌旁的原禦林軍將領大部分和蒙古人交戰多年,彼此之間的仇恨銘心刻骨。另外一部分如張正心自己一樣的北平新銳,多出自懷柔義學,是李善平的得意弟子,殺師之仇不共戴天。如果此刻用一架天平來決定北和林蒙古人的命運,一端放上生存,另一端放上死亡,所有的重量都將壓在死亡那端,在脫古思帖木兒命人把李善平押上城頭的刹那,已經注定了城破後蒙古人的命運。
脫古思貼木兒這招夠毒辣,北和林是蒙古貴族聚居之所,一旦北和林發生曲靖那樣的屠殺,所有的蒙古部落都會視漢人為仇敵,除非最後一個蒙古人戰死,草原上永遠不會停止流血。
“不對”,張正心搖搖頭,盡力驅趕走自己腦子裏混亂的想法,幾天的追擊太累了,累得他幾乎無法正常思考。如果真的發生屠城,怎麼會有這麼多蒙古人被監督著拆城牆?
“鞭子,你給我說句實話,北和林到底怎麼了”!
“北和林不存在了”,蘇策宇的回答極其幹脆。
“不存在了”,腦袋嗡地一聲,血直接衝上了張正心的額頭。
看看張正心那著急的樣子,蘇策宇輕輕地替他撣了撣戰袍上的征塵,“你急什麼,北和林城不存在了,但城裏的人都在,除了在巷戰中被誤殺的,所有人都在”。
“所有人都在”?張正心愈發糊塗。
“當然,殺了他們將來我們的貨賣給誰去,羊毛找誰去買”。蘇策宇換上一幅奸商嘴臉“燕王殿下吩咐,無論是否捉到了脫古思帖木兒,你回來後都盡快去見他。至於這座城,隻有親眼看著它被拆毀,方能雪我軍將士心頭之恨”。
“我馬上去找燕王殿下複命,鞭子,你別亂跑,晚上我到你的帳篷中找你”,張正心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拆城牆泄憤,燕王殿下這看似可笑的舉動肯定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這幾天的確有大事發生,以至改變了燕王和鞭子的性格。究竟是什麼事情,他希望能盡快找出答案。
“這小子”!望著張正心雀躍的背影,蘇策宇會心地笑了,這小子像極了當年的自己,當年沒有被高麗人出賣之前的自己,即使是在戰爭中,心中依然沒有仇恨。但願他這輩子都不要在心中染上仇恨,因為被仇恨填滿的心實在太累,太累。
就在城破的當夜,震北軍奉燕王之命把北和林團團包圍,蘇策宇和悍將李堯,兩個與蒙古人仇恨最深的人帶著隊伍挨家挨戶搜索,將所有百姓趕出屋子,趕到城外的草地上,分列男女老幼。按大明規矩,脫古思帖木兒的妃子,親族,還有北和林的大臣們要被押往南京。其他人的命運則完全掌握在朱棣手中,隻要他一聲令下,這座城市將徹底被從草原上抹去,不會留下一個生靈。
“殺”,徘徊在中軍大帳內,朱棣心中隻有一個字,他恨,恨脫古思帖木兒逼死了李善平,恨外邊關於自己隨時會背叛大明的謠傳,恨蒼天對他的不公平。他需要用屠殺宣泄自己的憤怒,所有將領都不會反對屠城的意見,今天他們親眼目睹了李善平的死,殺師之仇不共戴天。但是,冥冥中仿佛有一個聲音不斷在提醒他,“不能這樣做,不能這樣做,不能這樣做,他們是你的兄弟”
“殿下,蘇策宇將軍求見”,親兵隔著帳門,小心翼翼的彙報。
“請他進來”,朱棣不耐煩地吩咐。這個蘇策宇,這麼快就來催了,難道怕孤王反悔不成!
帳門被輕輕地推開,蘇策宇必恭必敬地攙扶著一個蒙古女人走了進來。女人抬起頭,清澈的目光正碰到朱棣迷惑的雙眼。
我見過她,朱棣的心“突”地打了個哆嗦,這個女人怎麼給人感覺這樣熟悉,被風霜割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她的實際年齡,但這目光,這身形,就好像一直藏在自己內心深處一般,那樣令人感到親切。
“策宇,她是誰,你怎麼帶了個蒙古人到我的帳子中”,朱棣忐忑不安地問,聲音中失去了平日的威嚴。
蘇策宇一臉迷惑,今天這兩個人都太古怪了,古怪到他幾乎懷疑自己在夢中。“啟稟燕王殿下,這個女人的親戚曾經救過末將的命,今天末將在城中搜索,無意間碰到了她,所以特地帶她來討個人情,請燕王看在末將的份上放她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