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夜航 (六)(2 / 3)

“今天把二位愛卿找來,朕要問問國庫的事,子澄說國庫裏快沒錢了,自朕繼位以來,這可是頭一回,你們一個管錢糧,一個管著海關,給朕核計核計,為什麼這北方六省蠻荒之地,反而比錦繡江南富有。是朕失德呢,還是用人不當!”朱標沒心情和舊部客套,開門見山說出了今天所議主題。

這話說得夠重的,齊泰心頭不由得一沉。站起來躬身施禮道,“萬歲,微臣掌管戶部錢糧,卻勞萬歲為國庫憂心,微臣失職,請萬歲責罰”。

朱標擺擺手,打斷了齊泰的請罪之語,“朕並非想責罰誰,隻是想知道具體原因。子澄不管錢糧,不如你們清楚。朕不想做那又瞎又聾的當家人,知道了原因,咱君臣也好想辦法”。

“萬歲想聽真話還是聽假話”,朱江岩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低聲詢問。輔政大臣中,他跟朱標日子最久,但其意見卻屢屢不被朱標接納。慢慢地難免心灰意冷,說話時預先留出退避空間。

“真話,咱君臣二十餘年,朱二無需用假話哄朕開心”。朱標略作沉吟,給了海關總長一個確切答案。

真話就好,我還以為你自己願意這樣當糊塗家呢。朱江岩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朗聲說道:“臣以為,海關收入近年流失嚴重,與關稅高低無關,但諸多官場惡習難辭其咎。與海外諸國相比,我朝關稅並不沉重。但出關前手續煩雜,不法官吏紛紛伸手。一船貨物出海,貨主付出的各項雜費是關稅數倍,當然要想辦法逃避損失,所以南貨北出之事屢見不鮮。”

“朱卿是說有人從中層層剝皮了”。一層陰雲浮上朱標蒼白的臉,朱江岩所說之事他有所耳聞,卻沒想到嚴重至威脅國家收支平衡地步。

“要光是層層剝皮還好”朱二搖搖頭,繼續稟報, “一些封疆大吏買通海關人員,其家族貨物通關時根本不繳稅。更有甚者,居然勾結商人一同走私,連海關都不過了。臣手下的人抓獲過數批不法之徒,報到律政司,查來查去都不了了之。那些小商小販見海關管不了勢力大的官商,自然更不甘心受盤剝,所以要麼走私,要麼帶了貨到北方出海。今年自地海關進出貨物,不及安泰十年三分之二,海關收入自然下降甚多。”

“地方上也大體如此”,戶部尚書齊泰見朱江岩沒給不法官員留什麼情麵,也跟著稟報了一些實情,“一些地方官員或者私自加稅,或者強行入股一些可賺錢行業。弄得市井蕭條。官員自己及家人開辦的產業則欺行霸市,並且能找到種種借口不向朝廷納稅,各地戶房小吏寄身於地方官員之下,鄢敢多事,收不上錢來,隻好向沒勢力的小販身上想辦法。嚇得百姓不敢輕易言商。臣聞有一癡人販燈草入城,一路上被收各項錢款無數,最後不得以,中途將一車燈草點燃,化了灰以防加重虧本。”

“啪”地一聲,朱標的手重重地拍在麵前的書案上,書案上的茶碗高高跳起,叮叮當當掉在地上粉身碎骨。“這幫天殺的狗官,朕加他們的俸祿,加到父皇在世時十倍不止,他們依然不肯收手,難道非逼得朕再行剝皮之刑麼”?

恐怕剝皮之刑都治不住一個貪字,朱江岩肚子裏嘀咕了一句,沒敢再加重朱標的怒火。安泰繼位之初時,朱二曾對其寄予厚望,以為朱標會支持武將們提出的“有爵者監督百官,置朝廷及官員於律法之下的主張”,誰料他的提議被朱標以混亂秩序為理由否決了。朱標采用黃子澄的提議,高俸養官,依靠理學治理朝政,依靠雜學發展民間工商,開始的時候效果也不錯,曾經讓朱江岩懷疑自己當初的意見是否太極端。結果好了才五、六年光景,這種策略的弊端逐漸顯現,得了豐厚俸祿的官員們非但沒有滿足貪欲,反而將手逐漸伸到新興工商業當中。非法侵占他人財產,官員和商人勾結的案例比比皆是。朝廷諸大佬中不少都是此道楷模。有了這些榜樣,機靈的百姓們發現,做什麼生意都不如尋路子進官場核算,想辦法當官,甚至當幕僚,是投資最小,見效最快的買賣。投了錢,上任後自然要從百姓身上撈回本錢來。非但推舉出身的官員如此,景泰朝十五年來五屆科舉,所選官員到任後鮮有不貪者。如今再提嚴刑反貪,恐怕殺到天下無官,依然有漏網之魚存在。

“萬歲,切切不可”,齊泰見朱標氣得渾身發抖,怕皇帝真的氣急了重拾洪武年****,趕緊出言相勸。“萬歲,臣以為,戶部及海關之事,如今尚有解決之道,無需嚴刑峻法。況且陛下殺了地方貪官,新上任者未必能守得其廉”。

“那你叫朕如何,難道要朕學老四,用那些有爵之人參政,將各地官府攪得雞飛狗跳,秩序全無不成”,朱標生氣的質問,嚇得伏在地上收拾茶杯的小太監爬在那裏不敢起身,“當年你和黃子澄勸朕不可用此尊卑不分之策,朕依了你們。你們勸朕高俸養廉,朕也依了你們。這些年官員貪汙,朕並非不知道,之所以不欲深糾,無非是念他們為國勞累,親朋稍有出格之舉難免注意不到,況且他們貪了朕的錢,總得用來做點事,開個工廠什麼的,也算為民謀福了。難道朕這樣對他們還不夠寬容,不夠照顧?現在可好,他們把手都伸到國庫中,你還要勸朕給他們留情,留到什麼時候,難道要留到國庫給他們敗光了,百姓給他們逼反了才算到頭”!

“萬歲息怒,臣並無此意,隻是覺得殺人並非良方。北方所行之道亦非善策”,齊泰躬身又給朱標行了個禮,朗聲回答。戶部尚書這個職位齊泰幹了有些年,漸漸有了些心得,摸索出了一些門路。和黃子澄不同,他對權傾天下並不非常熱衷,反而對當前南北兩方所行之政下了很大功夫研究。隨著在實踐中的摸索齊泰的觀念有了很多改變,有時候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新政支持者還是反對者。並且通過和同僚的交流齊泰得知,很多人抱著和他一樣困惑。也許這個時候整個大明文武百官,隻要是心裏還念著些國家者,都有這種困惑。現在的大明,擁有曆朝曆代沒有過的繁榮,也擁有曆朝曆代沒有過的頭腦混亂。非但他齊泰,所有有識之士都在尋找,尋找這個國家前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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