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儒(一)(2 / 3)

伯辰搖搖頭,他何嚐不知道風雪將至。可此時就這樣走了,如何對學堂的師生們交待?況且明天還有一場和江南幾個明儒關於儒學真偽的舌辯之會,今晚走了,不成了臨陣逃脫了嗎?如此一來,今後北平儒學如何在江南立足。念及此,他給兩位朋友的答案愈發堅定。 “無憂,你知道為什麼儒學被歪曲踐踏至此嗎,就是太多的人選擇了事急從權,太多的人以欲成大事的借口向世俗的壓力逐步退縮。伯某遍覽西方諸子,其言未必都強於二聖,而其門下對真理的堅持與發揚,卻遠遠強於我們這些聖人門下不孝弟子。”

朱江岩不是聖人門下士,受不了伯辰在這個時候還掉書包,口幹舌躁,氣得對著伯文淵大聲吼道:“算了吧,文淵兄,你算哪門子聖人門下士,你那《平等論》,《原君》,《原政》,隨便哪篇拿出來不是殺頭的罪名,“眾生平等”,“天下為公而不為私”,“君者,理國者而非持國者也”,哪篇不是大逆不道之言,我要是夫子,首先依誅少正卯之例誅了你這曲解儒學的狂徒,還是聽無憂的,快些走吧,此地不可久留。”

“朱兄此言差矣”,伯文淵正色反駁,“儒本是兼收並蓄之學,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不善者而改之。伯某寫這些書,本意乃去漢儒掩目塞耳,抱殘守缺之惡習,洗宋儒內視自閉,尋章摘句之陋行,解儒家之經義,還古儒本來之麵目。何罪之有?夫子誅少正卯,行的本是法外之刑,師行不當,我輩應識而改之,而非拘泥於師徒之禮,掩其暇,揚其過。”

這個伯文淵平素一個很隨和的人啊,怎麼關鍵時刻反而犯起倔來,簡直是個驢脾氣。朱江岩氣得胸都快炸了,惡狠狠地掏出火銃來頂到伯文淵腦門上。“你這個書呆子,殺你還需要討論罪名的正確與否嗎?這是人家的地盤,如果我就要為這些言論而殺你呢,我是官,你是民,殺了你有誰能把我怎樣”?

伯文淵對著朱二笑了笑,用手輕輕將頂在腦門上的火銃推開:“為了言論而殺伯某,君乃自取其辱。伯辰倒願意以身殉教,讓後人記得何為真正的春秋大義”。

“那我就殺了你,然後將你的書焚掉,告訴世人你說的全是妄言。反正你已經死了,不能為自己辯駁。伯兄,話是從活人嘴裏說出來的”。姑蘇朱二又把火銃頂了回來,手指因為緊張而漸漸發白。

“我從來就沒說過我寫的東西一定是對的,我隻是覺得此刻寧可放棄生命亦不可放棄說話的權力。《論語》中其實忘了很重要一句話,因夫子那個時代諸子百家皆奉行之,所以沒有明確記載。後人則應該時刻記住這個準則,否則永遠不可能理解儒家本義。讓人說話,說話的權力與真理無關”。伯辰微笑撣冠,分明告訴朱江岩和周無憂,他不相信這個時代還有人行此難塞天下悠悠之口的倒行逆施之舉,即使有人行了,他也為此做好了一切準備。

用生命捍衛說話的權力,說話的權力於真理無關。幾句話如洪鍾大閭般激蕩在周無憂的耳朵。此刻,他不得不承認,對於聖人言行的理解,自己照伯文淵差得太多。很多江南名儒攻擊伯辰,認為他是曲解聖人之言的罪魁禍首,但周無憂知道,眼前這個伯辰和北平學者們堅持的複古儒學,恢複的才是聖人學說的生命所在。

“謹受教”,周無憂對著伯辰一揖到地。“他日有所成,無憂當麵謝伯兄相教之德”。

“兩個呆子,我看你們同門中沒一個正常人”,朱江岩氣得渾身發抖。他已經不再是朱標的心腹,安泰皇帝如果想對付伯文淵,以扼殺住這股儒學複古的風氣,自然不會和他商議。僅僅從齊泰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上就可以推斷出此事非同小可。但現在勸人離開的周無憂反而被人所勸,自己今晚這一趟何苦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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