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儒 (六) 下(1 / 3)

儒(六)下

張正心緊握住手中的火銃,手指關節處漸漸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一滴滴滾落。這個距離,他可以輕易地射中方明謙的腦門。射中之後又如何呢,斥候們固然可以趁著眾官兵群龍無首的混亂獲得奪門而出的機會,自己能逃脫良心的懲罰嗎?回到北平,去向燕王及北軍弟兄們說,自己親手將踏平倭寇老巢的方明謙殺了,去炫耀自己大義滅親,處事果斷?

一同偵察敵情的斥候感覺到了張正心的猶豫,低聲請命“頭兒,我把他們引開,然後你帶著弟兄們走”。

“不可”,張正心一把將夥伴拉住,慢慢退向胡同深處,邊退,邊趴在斥候的耳朵邊上說道:“你去,徒死無益處,那個人是小霸王方明謙”。

斥候微微一愣,心甘情願地放棄了掙紮,跟著上司避入黑暗中。小霸王方明謙在軍中的名氣不亞於曹振與武安國,在這些打了一輩子仗老將軍麵前玩調虎離山的把戲的確如張正心所雲,送死而已。他能料到“賊寇”從水西門撤離,就一定不會輕易放棄這裏的關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斥候們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首領張正心做決定。時不我待,天一亮,大夥兒連葬身之地都沒有。

乍暖還寒,料峭的春風掃過張正心英俊的麵頰,吹盡臉上的血色。事已至此,隻能以命相博了,他覺得心頭隱隱做痛。略做布置,安排手下軍官帶領斥候們準備趁亂奪門,自己帶著兩個準頭好的隨從翻身上牆,從民宅的房簷下潛向城牆。

方明謙的帥旗又一次出現在麵前,張正心掃了兩個隨從一眼,再次低聲囑咐:“射那個帶隊的將軍,然後咱們向那邊跑,跑不掉了,就拉手雷自盡,無論如何別讓人認出咱們是震北軍的弟兄”。

殺死方明謙後,他不打算再回北平,懷中手雷的火帽已經選開,親手殺死當年的戰友,引開追兵後,他會給全天下一個交待。

兩個斥候沒有做聲,一同點點頭,目光中露出堅毅的神色。三把火銃從一所房子的屋脊後探出,方明謙寬闊的額頭在準星裏逐漸清晰。

“哄”,劇烈的爆炸震得大地隨之顫抖,京城正中央,一片烈焰騰空而起。

“走水了,走水了”,陣陣驚呼從背後傳來,打斷了張正心等人的動作。給隨從打了個暫停的手勢,張正心回頭張望,是皇宮,有人縱火燒了安泰皇帝的老巢。

城門口的官兵登時傳出一片喧嘩,方明謙被氣得七竅生煙。京城格局,西貴、北富,住在西邊的都是豪們顯貴,京城中出了事,普通官兵不敢挨家搜查,驚動豪宅的主人。“毛賊”們從這裏逃出城的可能性最大,他雖預料到此地乃強盜必經之路,卻因牽掛安泰皇帝的安危,不敢在此地耽擱,無可奈何留下數十人把守城門,帶著麾下將士朝皇宮奔去。

張正心縱身溜下房簷,憑斥候們的實力,強攻城門,解決剩下的官兵已不太難。不知誰放了這把及時火,難纏的周崇文到現在還沒追上來,估計被同樣一夥人絆住了。今夜暗中幫忙這夥人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手段著實令人佩服。

“頭,有人找你”,見到首領平安歸來,等候多時的斥候趕快上前彙報。

“誰”,張正心警覺地問,斥候隊伍中出現了一名黑衣人,此人也忒有本事,居然在他離開這段時間靠近了斥候,並且取得了大夥的新任。

“從旁邊這個大院子的角門出來的,隔著門給了咱們這個”,斥候軍官上前將一個硬梆梆的玻璃牌塞進張正心手裏。那個黑衣人隨即上前,在張正心耳邊低低說道:“不要硬來,跟老夫走”!聲音蒼老無力,卻隱隱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那玻璃橢圓扁平,張正心憑借手心傳來的觸覺摸出了上邊“無為”二字,一幅懷柔山水,那地方他從小玩到大――是當年懷柔縣令郭璞的隨身之物。武安國初次煉出玻璃,曾經給當時身邊的親朋好友每人鑄了一塊橢圓玻璃佩。當年玻璃價值不菲,橢圓型又難打造,能得到一塊玻璃玩物者皆如獲至寶。現在玻璃已經不像當年那般值錢,隻有懷柔舊人才會珍惜此物,時刻帶在身邊。

對方能拿到郭璞身邊物件,應該是個熟人。張正心點點頭,帶領眾斥候跟在了老者的身後。

皇宮方向的火勢越來越大,鳴鑼報警聲,驚慌的喊叫聲,官兵們趕去救火的腳步聲響成一片,不時有幾點冷槍從中點綴,襯托出正月的熱鬧。幾乎每條大路上都有官兵匆匆忙忙向皇宮方向趕,有幾隊官兵簡直就是從眾斥候的麵前跑過,個別官兵甚至看到了胡同裏的人影,腳步依然不停。混亂時刻,沒人再顧得上理小巷子裏藏著的這夥來曆不明之徒。

老者顯然對京城很熟,三轉兩轉,已經帶著眾人從城西繞到了城北。張正心幾度借著火光觀察老者,都無法識別對方身份。此人渾身黑衣,整張臉都用黑布包著,隻有兩隻眼睛露在外邊。年紀顯然不算太小,步履雖然矯健,行走間,粗重的喘息之聲清晰可聞。

在一座小橋前,老者停住了腳步。揀起數塊石頭子,三三兩兩扔進了散發著臭味的水麵。

“波,波”,“波,波,波”,“波,波”……,有節奏的水漂聲在嘈雜的環境裏反而被襯托得分外清晰。

幾點燭光亮起,五艘清理河道淤泥的敞棚船從橋下駛出,臭味刺鼻。

“上船”,老者吩咐一聲,率先跳上甲板。斥候們長出一口氣,不顧肮髒,陸續走入船中。

這是種專門負責清理京城中大小河溝與排汙渠中髒亂之物的垃圾船,船身狹長,載重很大。斥候們的到來根本沒給船隊增加多少負擔。指揮船隊的是一個灰袍老者,和黑衣老者看上去似乎很熟,待斥候們全部上了船,相互點點頭,幾艘清淤船排成一線,沿著水道不急不徐向玄武湖駛去。把守水道閘門的兵士見慣了這種天黑入城,黎明出城,渾身散發著令人惡心臭味的船隻,沿途數道鐵欄順利放行,根本沒有人去注意今夜船上幹活的夥計多出一半有餘。也怪不得士兵們馬虎,這當口,皇宮那邊已經鬧翻了天,誰還顧得上管著運河泥的閑事。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距離皇宮不遠處,北海王府,小王爺常承祖滿身灰塵,站在院子中興高采烈地看火。

在他身邊,詹無咎和一個麵孔清麗到極致的書生指指點點,猜測著皇宮的混亂場麵,不時發出低低的笑聲。

大明海關總長朱江岩,詹氏商團的大老板詹臻,奉旨打劫的前大理寺正卿****焓皆在院子中,今夜倒是一場多年不見的群英聚會場麵。

“過癮,早知道能燒這麼大,四下多點幾個火頭再回來”。大將軍常茂之子,北海王常承祖意猶未盡地說道。

“可惜了那槍沒打到正主兒,要是早知道帶隊的是周崇文,我就打他的腦袋了”。詹無咎興奮得連連搓手,他父親和伯父俱是鏢師出身,家傳的馬上步下功夫,今晚狙擊追兵的黑衣人就是由他帶的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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