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今後還會更長,更長。她知道她一生都會被占據,亦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她擦幹眼淚,委屈而羞赧地笑著,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說,沒關係。
笑容讓她的臉看上去更加充滿了放棄。
歲月讓她相信了掙紮的徒然。
Ibrahim再次帶我去Hierapolis遺跡時,是在早晨。我方才知道除了那夜星光下看到的圓形劇場,這裏還有一整座完整的古羅馬城市廢墟,包括幾千年前的溫泉池,現在仍在營業。他又說,Surpriseagain!Let’senjoythethermalspring.
可是後來事情的發展我很失望。在溫泉池水中的時候他忽然拉住我,用力擁抱,吻了我的肩。我驚詫於這樣一種直接的方式,太突然了。不知為何,那一刻腦子裏想起的是父親。
回來的時候,盡管別扭,我仍不得不坐在他的車裏。其實是個好天氣,路過陽光下番紅花盛開的林蔭道,影子斑駁地打在擋風玻璃上。車裏放著一段無名的鋼琴曲,他叫我的名字,當然,是大家取給我的土耳其名字。他一直碎念,我忽然有些煩,委婉地阻止他,怎麼了,你一直這麼念,有趣嗎,你喜歡這個名字?
他開始笑,說:“No……How can I be obsessed with a name.I am obsessed with you.I like you.”說完他伸手撫摸我的臉與脖頸,被我擋住。我轉過臉去,望向窗外:林蔭道的盡頭正是一片陽光照耀之下的荒城,遠處清真寺的宣禮塔聳立在一片蒼黃的白楊樹梢中。他的手影映在車窗上,襯著天空的底色,疑似飛翔的鴿翼。
這是一場優雅的調情。隻因年齡已經教會了彼此心動的界限與付出的禁忌。
其實沒有必要變成如此。我覺得有些失望,第二天搬離了他的家。
極其年幼的時候,失去父親。與母親相依為命,過早目睹一些成人遊戲與世事消極,甚至不得不參與。過去自以為內心足夠強大,可以撫平諸多傷隙,薄情而冷寡地活下去但表象之下,這種缺失卻在多年後逐漸顯現—以一些令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方式。
搬離Ibrahim家,我被熱情地邀請去了另外一個朋友家裏。也是一個四口之家,丈夫與妻子,兒子和小女兒。某個周末,他們帶著我,特意開車兩百多公裏到Izmir市的IKEA去購物。
那日我隨這個四口之家在IKEA裏麵逛來逛去,看到他們商量著,要為小女兒添置一張這樣的床,要為工作間買一盞這樣的台燈,要給兒子買套這樣的櫃子中午在IKEAFOOD吃了快餐,下午又逛了一陣,然後還去了附近的商業街購物。終於到了傍晚,我們準備回家了。上車前,丈夫給一家人買了星巴克的大杯咖啡,妻子站在他身邊一邊喝咖啡一邊用誇張的嗓音大聲唱歌,親吻他的臉,像初戀的少男少女。
我無形中覺得自己非常多餘。一天下來真累,長舒一口氣:終於可以坐上車回家。那位高大的父親開著車,收音機裏放著歡快的民歌,他興奮地跟著節奏蹦躂,用手指拍打著方向盤。身邊的妻子坐在副駕的位置上,不停地回過頭來親吻小女兒的臉蛋,大聲說,Sevgilim! Seni ok seviyorum.(我親愛的,我真是太愛你了)。小女兒坐在我與她哥哥中間,不安分地動來動去,一直試圖從後座鑽到前麵去親吻媽媽的頭發和爸爸的胡茬,用甜稚的聲音給爸爸媽媽唱剛剛學會的兒歌。
很快小女兒就困了,她哥哥便把她抱過來放平在後座上,脫掉了她的小鞋子,將她的頭托在膝上讓她入睡;她的小腳任性地蹬著我,大概是我擋著她伸展腿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