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憶相逢(2 / 2)

司徒文正委屈道:“我倒是想歇著,隻是心中裝著個好大的疑問,倘若不問清楚,卻再無心去睡。”

“什麼疑問?”黛辛眉卻也疑惑。

“你為何肯把自己的容顏遮蓋於醜陋的鮫皮下?”司徒文正滿目疑惑,“我本男兒,也實在難以忍受以適才不堪的形象示人,恨不得早一點到無人的地方將它拿下。老實講,你沒有笑話我扮相醜陋嗎?”

黛辛眉奇怪,問:“美也好,醜也好,不過是一副皮囊罷了,難道你當真如此在意?”

“我當真是在意,誰不願如花美眷相伴?如你現在,隻看著也是舒心的。”司徒文正實話相告。

黛辛眉將柳眉揚起,美目閃爍怒火,喝道:“原來恁般重視皮相,可見以前的話都是鬼話,如何卻來招惹於我?!”

司徒文正苦笑:“之前卻也不是騙你,朝夕相處多時,莫名就很喜歡你啊,喜歡到不在乎容顏的醜陋,也做好了看到顏麵損毀的可怖,誰能想到,真容卻如此美麗,害的我白白猶豫了好久,白白遺憾了多時。”

“哦?是嗎?”黛辛眉眯起眼睛,劃過冷光,“原本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現在麵上還是鮫皮。當初損毀了容顏後,就戴著兩層,這一層因為沒有風吹日曬保護得好,才能保持最初的美好。”

“啊?”司徒文正心驚,撞上前去,將黛辛眉的花容捧起細細端詳。

黛辛眉掙紮不開,悻悻然望著他,問:“你要不要再揭開看看?真真是可怖之極,看了要做好久噩夢的!”

沒有瞧見麵上有什麼破綻,又看見了黛辛眉嘴角的三分促狹,司徒文正才舒了口氣道:“嚇死人了,真是嚇死人了,你騙我很有趣嗎?真是擔心你不顧及肌膚,隻管蒙了一層又一層呢。你且想一想在我心中,哪一樣更加重要,若是容顏,之前便不該跟在你身邊許久。”他就勢將黛辛眉抱緊,似乎有些懲罰似的用了力氣,仿佛要將佳人柔弱的身子揉進自己的五髒六腑,從此再不分開。

黛辛眉吃痛,卻不再掙紮,其實,已經喜歡他也很久了,不如就依靠在這裏,再也不必逃脫。

司徒文正的疑惑,勾起了她心中的回憶,曾經的孤寂、恐懼、傷痛還有許許多多的逃避。

黛辛眉出生在青州鳳城,曾有天子說過,那是一個生養美人的地方,而她一出生,就驚豔了接生婆子老辣的目光。當時,婆子哎呦了一聲,道:“從不曾見過生下來就如此美貌的孩子,常老爺是祖上燒了高香了,好生將姑娘調教出色,常家光宗耀祖可是指日可待。”

常老爺常世洲忙將兩塊不小的金錠子塞進了婆子手中,交代著:“求求劉媽媽,您老千萬口下留情,不敢宣揚出去。”婆子萬般不解,但是看在金錠子的麵上,出門果然不提。每當城中有人讚歎誰家生的姑娘俊美時候,劉婆子總把嘴撇得無比誇張,放肆著露出些不屑的目光,或者一邊抽著水煙袋,一麵露出些頗值得玩味的神情。劉婆子心中翻湧著一句話:“常老爺家的姑娘,小字喚作相思那位,哎呦呦,好一個小美人坯子,現在還不知道怎樣了呢。”這話常常在她的腸肚子裏翻滾,連劉婆子自己也不知道做夢時候會不會忽然蹦出口來呢。

常世洲年輕時也是風雅秀士,當年鳳城的姑娘們也曾把多情的目光流連於他身後。隻可惜有些姿色的女子,就沒有留在鳳城的好命。常世洲愛慕多時的女子終於也被官家選中,要入宮去了。女子臨別鳳城之時曾在茶樓上和他邂逅,用茶水寫下幾行小楷便匆匆離去。常世洲趕忙去看——“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這首並不完整的訣別詞很快就從桌麵上完全消逝了,隻可憐常世洲竟記掛了半生。

常世洲落魄離開鳳城,寄情山水間散心,在去月華城了卻相思濁念的途中,卻偶遇了一位麗人,和當年的心上人竟有七分相似。他不禁暗暗感慨:世間處處紅顏秀,花開尚且宮牆頭,春風未肯傳美名,慶幸天子不相逢。於是娶妻,生子,回鄉……從來就隻渴望此生平靜,再無波瀾,誰能料到又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來到世上。他絕對不肯讓女兒再和當年的戀人一般被宮門隔絕,此生不能相見。可是眼看相思一天天長大,眉目間全是遮掩不住的風情,紅唇張開,唱一曲《撲蝶兒》,園中的百花都要羞澀。無奈,常世洲隻好留下兒子在青州料理家業,同妻子和女兒搬到了慶州。常世洲和司徒文正竟是一般理論——最危險處反而是最安全之處——於是在清江畔曾遇見夫人之處修築了望月山莊,從此隱姓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