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呆了,不不,是看傻了。
“有我仇段在,包你上食天界珍品,下食人間絕味,品蒼穹之漿,飲神仙雨露,年年食新品,歲歲得飽福。菊爆,餓了吧?嚐嚐這紅燒熊掌,我以旺火烤得七分熟,小火悶得三分味,包你吃下不油不膩,香脆可口,罷了還想吃,或者來盤清蒸蝦仁,我用沉澱三天三夜的泉水浸泡兩天,再以溫火小煮,加以香料、百味散,我敢打賭,皇帝那小子都沒吃過這等美味,你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姚臬一句話還沒說,仇段就似放鞭炮一樣念出一係列話語,像是早就彩排過一樣,那口順得跟抹了油似的,聽得圍觀者口水吧嗒吧嗒直掉。
姚臬不禁咽了口唾沫,正要開口,仇段放下蝦仁端過另一盤乍青的食物,似欲解說,情急之下,姚臬忙搶了話頭,“慢著,你這是幹嗎?”
仇段的手頓了數秒,隨即嬉笑著將盤子放下,走到他麵前,洋洋得意,微昂著下巴,猛然一拍胸脯,“怎樣,有沒有對我刮目相看?我仇段可不是隻會吃,隻要你說得出,我就煮得出。”
喲嗬,還不回答他了?
姚臬眉一揚,索性扭頭擠開人群朝外走,仇段忙追上前,隨手抓過一碟食物塞進他懷裏,“別走,要走你也嚐過再走。”
姚臬才不理,走他的路,讓仇段瞎嚷嚷去,可就是,看著碟子裏冒熱氣的食物,一個勁兒的好奇,這家夥,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昨晚?他怎麼沒聽見動靜呢?
想著想著,就不自覺的抱著那盤食物朝前走了,走得幾步,還聽仇段在身後不停叨念,像和尚念經似的,“我說菊爆,你別小看這一盤豆腐腦兒,你要敢吃一口,我包你天天想吃,你不是讓那小兔崽子跟去了嗎,就衝我這廚藝,你也得帶上我,否則我真跟你沒完,沒完啊。”
“想我仇段從來都隻是吃,哪替人煮過啊,你是第一個啊,喂,好歹你嚐一口,嘖嘖,就嚐一口,一口!”
姚臬著實受不得這般蒼蠅似的嗡鳴,猛然停住腳,仇段就這麼撞在他後背上,他回頭,毫無優雅可言的將盤裏的豆腐腦一咕嚕全倒進嘴裏,連嚼都沒嚼就咽下肚,正想潑些冷水給這男人,怎料,一股子清甜可口的味道反複在口腔裏打轉兒,舌苔上竟莫明的出現一片涼爽的感覺,甚至帶有絲絲雪梨的清甜。
他不禁匝了匝嘴,有些懊惱剛才的囫圇吞棗,這等滋味,他活得二十一年,還未嚐到過,應該仔細品嚐才是的,況且令他驚訝的是,本不覺得餓的胃,突然發出“咕嚕”一聲丟人的聲響,頓時,仇段哈哈大笑,那個得意勁兒,甭提有多惱人。
姚臬瞪他一眼,卻是快步往回走,走到桌旁,隨手拿過一盤看上去橙黃的食物塞進嘴裏,也不知那是啥,就覺嘴裏的清甜被一陣冰涼替代,隨之而來的是一種爆炸性的辣感,可這辣味,不刺人兒,就覺痛快,真他媽的痛快。
活見鬼了不是,這是什麼食物?
本還想著,手又去抓另一盤,一進嘴,味道立馬又變了樣,可就算變樣,也絕對是讓他回味無窮,意猶未盡還滿心歡喜,他就想,這仇段烹飪的新花樣真多,眼下估算下來約莫五十盤食物,盤盤不同,盤盤誘人,他不禁好奇: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忙活這些?果果回去也應該是半夜了。”
“哼,清晨來你王府做的,這算什麼,要不是時間緊迫,我能給做兩百盤,你信不?”
“兩百?”
姚臬幹咽幾口,心髒就這麼撲通撲通的狠跳幾下,他動了動唇,老半天才一拍手:“好,我帶你去!”
他實在不想承認是自己的胃被征服,看仇段那得意勁兒,就更不願這麼便宜他了,於是他邊朝堂屋走就邊解釋:“等到達目的地,你要是做不出兩百盤,我就把你趕回來!”
“一言為定,菊爆,我可算搶到一個位置了。”仇段狂喜,跟著姚臬就走,不忘抱過幾盤食物往嘴裏塞,臉上,是幸福,是甜蜜,更是得意。
姚程風早早起床替姚臬打點行李,可等到姚臬出現在堂屋,他費盡心思裝好的大包小包、大箱小箱全被他的好兒子駁回,結果,姚臬的行李就隻有一塊玉佩、一張靈牌以及一件大紅長袍。
姚程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將他送到大門,卻怎麼也沒想到姚臬乖巧的同他走到門口,隨即又繞道去到後門,臨後門隻十來步時,姚臬回身,拒絕了姚程風的送行。
“臬兒,臬兒,你要走,爹已經攔不了你,現在連送也不讓,你讓我這把老骨頭怎麼辦!”姚程風是急了,想想他的乖兒子今後就不在身邊,那眼淚,跟紅果果絕對有得一拚。
姚臬一直處在冷漠狀態,可撤走家丁、丫鬟後,他也軟下來,上前抱住年邁的老爹,深深擁抱著他親愛的老爹,隻簡單一句:“爹,兒去了,勿念。”
隨即轉身就走,他知道,萬萬不可在此時掉眼淚,哪怕掉一粒,他這老爹立刻就會動用一切人力將他封鎖在王府裏,不會讓他邁出家門一步,他必須趁老爹心軟、沒有後悔之際離開,即使有些不忍,即使有些留戀,也不可以逗留。
他不會再在凡塵俗事中摸爬滾打,他要去到一個清靜的地方,過他幸福的日子。
就算如此,後門打開前,他還是不禁回望老爹蒼老的麵容,用他平生最美麗的笑臉對著養育他二十一年的爹,柔聲喚了句:“爹,孩兒會想你的。”
“臬兒……”
姚程風終是沒能說完一句話,姚臬匆匆拉上仇段,打開後門跨步出去,接著毫不猶豫的將門給合上,那一瞬間,他閉緊眼眸,深呼吸著,然後長長的將氣呼出,待心態平靜下來,他才睜開眼眸,對上的竟是俞賜……或者說俞衍那張有些木訥的臉。
他看到前方就是早早準備好的超大號豪華馬車,以及他所選的三人――杜子騰、歐夜、俞賜(那麼在他麵前的應該是俞衍),以及昨夜他允許的紅果果和竇侯,還有剛剛經過同意的仇段,七人,都在。
隻是,俞衍這會兒又得搬出什麼絕活了嗎?
他好奇的看著俞衍手中巨大的麻袋,那麻袋,大到即使是放在地上,也與俞衍齊肩高,裏麵似乎裝滿了某種硬物,撐得麻袋有些畸形,甚至看見有些尖角幾乎將袋子撐破。
“你這是?”他好奇的一問。
俞衍反應慢了半拍,隨後才“哦”過一聲,提起麻袋放到他麵前,麻袋落地時竟發出“嘭”一聲巨響,姚臬的心髒就這麼咯噔一跳,心想,這袋子該有多沉啊?而俞衍竟眉頭都不皺一下?
“萬兩黃金。”俞衍幹硬的說。
“什麼?黃金?”而且是萬兩?
姚臬驚訝的睜了睜眼,伸手解開綁著麻袋口的粗繩,立刻看見袋子裏金燦燦的一片輝煌。
還真是黃金!
“你……”
“劫來的。”謔,劫得黃金萬兩,還麵不改色,遊刃有餘,鎮定自若?
姚臬真得睜大眼好好看清楚,這俞衍和俞賜,相貌一樣不說,身高一樣不說,舉手投足間氣息一樣也不說,單是名字裏差這麼一個字,行為模式上竟差這麼多?不過,俞賜喜歡默默的守著自己,這俞衍……
“你劫的誰?”應該不會是……
“皇帝!”
姚臬突然大笑,毫無形象,笑得前仰後翻。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即使到現在,刺殺皇帝就可得金萬兩還是沒有變嗎?俞衍,你有過一次經驗,這次看來很順利嘛。”他調侃似的拍了拍俞衍的肩,另手掂量著麻袋裏的金塊――好沉重喏。
“不算刺殺,我沒出手,去到時,他就給了這個。”俞衍波瀾不驚的話卻是聽得姚臬震驚連連,心底本該平靜的湖麵突然就被丟進一顆石子,蕩漾開花,一層又一層,向著心髒邊緣的彼岸擴散而去。
姚矢仁,知道他要歸隱一事了嗎?連俞衍會去刺殺他也猜到了嗎?竟事先準備好萬兩黃金,這言下之意難道是――送你姚臬一程又何妨,萬兩黃金,便是這些日子以來的結果,便是他為生子而毫無理由之事的歉禮?
可笑,荒唐。
實在荒謬!
曾幾何時,他姚臬的感情藏不住心底,開始在臉上肆意蔓延了?
他看見盯著他的七人臉上的表情在變化,無一不是為之揪心和隱隱的痛楚,想當然爾,他已經選擇這些人,卻還在為一個不要他的男人生氣?
這算什麼?
當即,姚臬麻利的綁好粗繩,手在麻袋上拍去幾下,衝著俞衍眯笑:“行,看在你把我們的盤纏都帶來的份上,你也一同去吧,不然大家都去,丟下你也說不過去。”
結果是七人都去嗎?虧他當時還想著該怎麼選擇呢。原來這些不曾拋棄他的家夥,到最後,也不願意乖乖的任他丟棄啊。
他笑了笑,慢慢走向馬車,俞衍卻是突然拉住他,臉上的堅定顯而易見。
“我……喜、喜、喜歡你。”鼓氣莫大的勇氣說的吧,一看那番茄似的臉就知道,剛說罷,他似乎急了,忙爭著搶著繼續說:“我知道你現在不喜歡我,也不了解我,但是我會努力,我想做你的玩具。”
“哈?玩具?”姚臬本還是有些小小的震撼,畢竟要讓一塊木頭說這麼煽情的話也實屬難得,可聽到最後一句,他就想笑,“為什麼是玩具?你聽誰……哦……”
了然。於是他望向俞賜,隻見俞賜望著天,無辜是眨著眼,似乎是在找星星?或者看天上有沒有飛過豬啊牛啊之類的?
嘖嘖,壞蛋,竟然誤導純情的哥哥?
姚臬搖搖頭,卻是笑靨如花。
這時,杜子騰跨上馬車,拉住韁繩,不禁喊了句:“快到午時了,再不走,這後街就有百姓路過嘍。”
“真的呢,那就走吧,一起。”姚臬燦爛一笑,牽著幾人匆匆上了馬車。
要知道,他之所以選擇後門,正是因為這後街人煙稀少,不足以讓人看見他姚臬,否則,這隱居一事,還不被鬧得天翻地覆的百姓給破壞了。
天氣,晴,萬裏無雲,這樣的日子,要多舒心愜意就有多舒心愜意,馬車裏,七人分兩排坐著,嬉笑連篇,其樂融融,多麼愉悅的場景啊,多麼甜蜜的畫麵啊,杜子騰架著馬車朝城外奔馳,聽見車裏的歡笑聲,不由得也哼起小曲來。
可,歡笑聲中,姚臬的笑靨漸漸暗淡下去,聽著周圍的人聲愈加遙遠,他知道,他們就要踏出晉陽城,他就要離開這個生養他二十年的故鄉,就要離開……姚矢仁。
該死的,真的很該死,既生臬,何生仁!不公,不公!怎能如此折磨,他憑什麼要去想這頭屎人。
歐夜先眼瞧見他的異常,湊到他耳邊,小聲問:“菊,你想睡嗎?”也難怪,馬車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像及嬰兒的搖籃,又見他垂眼無精打采,怕是困意席卷吧?
姚臬卻是笑笑,而後搖頭,接著莫明的將話題扯到天遠八遠的地方:“夜,你的事處理好了嗎?這麼快?怎麼會呢?你是王爺啊,不可能說抽身就抽身的吧。”
普通的官辭官還鄉都要經得批準,少說十天半月,多則一季半載,他歐夜還是個王爺,一夜就搞定?假了假了。
“本來我也以為我得改日再去找你,沒想到,皇帝說一切交予他處理,他已經做好安撫民心的準備,也擇好晉陽王的二次人選,叫我安心去足以。”歐夜說這話帶著一種崇敬的神情,那是姚臬從沒在這個世人稱為智囊的男人臉上看到過的神聖之色。
他隻能震驚,隻能呆楞,無法說出更多話語。
姚矢仁,你究竟有多能耐?能想到這麼多事,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未來嗎?
擇官,豈是一朝一夕之事,更何況是百姓曾暗封為神的晉陽王爺,你處心積慮尋找合適人選,究竟是從哪一天開始?究竟,你的智慧,超越了多少人的存在?你知不知道,這樣你,愛過他,卻又莫名其妙的拋棄他,他得不到你,那是有多麼的心痛和惋惜。
隻能祝福了嗎?祝福你和皇後……
很抱歉,他無法真心的祝福,很抱歉,他還在思念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