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靜帝竟也未問此事。
聽罷伽羅回稟,周靜帝麵上厭惡之色更深,道:“獨孤家的人果然麻煩——西胡使臣為何而來?”
“妾不知。”
“你不知?”周靜帝冷笑,驀然重重拍案,“欺君可是重罪!”
伽羅本就對他心存畏懼,被這拍案嚇了一跳,身子瑟縮,目光卻依舊坦蕩,分毫未曾閃避。
旁邊楊堅適時出聲,“父皇息怒。此事連兒臣都不得要領,她確實不知情。自議和之事後,兒臣發覺事有蹊蹺,遂設計奪回伽羅,將她禁足在建章宮。她的舉動皆在兒臣監看之下,倘若與旁人勾結,必會被發覺。西胡派遣使臣過來,應是另有圖謀,非她所能安排。”
“朕沒問你!”周靜帝沒好氣。
伽羅明白楊堅所指,亦坦然道:“太上皇恕罪。妾北上途中幾番遇險,幾乎死在西胡人手中。妾生在大夏,長在大夏,即便人微力弱,也願為太上皇效勞,絕無勾結外人之心。西胡的舉動,妾確實不知情。”
周靜帝冷哼,“無心勾結外人?那個獨孤玄,跟西梁可處得很好!”
“長輩舉止,妾不敢妄言評判。但妾若有私心,早已隨蕭琮進入西梁,又怎會任由皇上殿下……囚禁在建章宮。”伽羅垂首,“囚禁”二字說得有些心虛,旋即道:“太上皇聖明,還請明察。”
這道理周靜帝當然明白。
他冷眼將伽羅瞧了片刻,又道:“長命鎖的事仍舊沒有頭緒?究竟是何物,呈上來。”
“太上皇恕罪,妾並未帶它入宮……”伽羅低聲。
周靜帝稍怒,就想發作,旁邊楊堅道:“那長命鎖形製與旁的無異,隻是雕的鳳凰與眾不同。弘文館中相關的書籍,兒臣均已翻閱過。那鎖子來曆不明,或許伽羅的外祖母會知道內情。”
“高家那個老婦?”周靜帝皺眉。
楊堅拱手道:“是她。父皇不如羈押她上京,交由兒臣審問。”
周靜帝沉吟片刻,頷首,“一旦查明實情,盡快來報。鴻臚寺那邊你親自去一趟,能從西胡那位使臣口中問些東西,也當盡力嚐試。至於這個伽羅——”他掃了伽羅一眼,“暫時留在貴妃宮中,方便查問。”
伽羅聞之稍驚,卻不敢表露,隻恭順跪地。
楊堅卻道:“兒臣思量過,此事不妥。宮中往來繁雜,獨孤信夫人常入宮給貴妃請安,她認得伽羅。”他掃見周靜帝稍稍變幻的眼眸,續道:“倒是建章宮清淨,沒有兒臣允許,任何人難以靠近。”
周靜帝沉著臉,卻沒反駁。
這個兒子性情冷硬,平常伺候的人不多,建章宮內事從簡,先前留的人多已被清出。倒是宮中耳目眾多,徐公望安插的釘子至今未清理幹淨,更何況還有太上皇的人。倘若徐公望得知此事後透露給西梁,難免生事端。
這節骨眼上,實在無需為這事旁生枝節。
他又將伽羅瞧了片刻,聽了楊堅的建議,隨後揮手命他們退下。
出了紫宸殿,伽羅悄悄擦拭手心的汗。
宮人往來,侍衛林立,外頭還有官員等待召見,她當然不敢放肆,直至出了左銀光門,瞧著左右無人,才舒了口氣。
周靜帝的態度在意料之中,令她驚喜的是楊堅——
他竟然能適時提議,令周靜帝答應帶外祖母上京,這實在是意外之喜!而且紫宸殿裏,他用的由頭是外祖母知道長命鎖的事,可上回在建章宮的南熏殿,他又明確戳破過外祖母與她母親並無血緣之親,不可能知道長命鎖的秘密。
那麼,他今日的言行,真的是在幫她!
伽羅極力收斂笑意,側頭想跟楊堅低聲道謝,卻見他也正低頭看她。
“出門沒帶長命鎖?”楊堅覷著她,神情冷肅,語氣卻仿佛打趣,“欺君是砍頭的罪。”
伽羅咬了咬唇,送上個笑容。
楊堅不為所動,“父皇會召見你,隻是因為西胡使臣特意前來,事有蹊蹺,所以查問事由。他手握天下,江山國庫皆在掌握中,還不至於對你那長命鎖感興趣。”
小心思被窺破,伽羅臉上稍稍一紅,低頭道:“是我狂妄了,請殿下恕罪。”
楊堅輕哼了聲,聽得後頭內監追上來說太上皇另有要事召他過去,便吩咐戰青先送伽羅回建章宮,隨即匆匆離去。
伽羅恭送他離開,起身時翹著唇角笑了笑。
她確實藏有私心。
長命鎖能牽動西胡和西梁,畢竟事關要緊,除了她和楊堅、華裳,尚無旁人知曉。她相信楊堅不會打鎖子的歪主意,周靜帝可未必——被困淮南數年,在全然頹敗的情勢下,卻能趁著永安帝被俘的時機,令永安帝的皇上吐血而亡、幼子暴斃,而後迅速攜子入主京城,這位皇帝的手段,細想起來令人心驚。
如今京中情勢不穩,周靜帝忙著穩固權力,自然看不上這枚長命鎖。
可倘若有一日事關鄰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