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竹思寬火氏歡喜冤家
再說那竹思寬自當年遇了火氏這一位佳人,模樣既少而美,美而騷,較之郝氏,不啻有雲霓之隔。且她那一番相愛之情,又深又厚,厚而且濃。真是一個生死冤家,魂靈兒已死久了在她身上。多年來,二人雖會過十數多次,都是提心吊膽,偷偷摸摸的。不但火氏不得大遂心懷,就是竹思寬也不曾十分暢快。後來巧兒大了,隻得把她嫁了人去,不像嫁了個丫頭,竟像沒了丈夫,如剮了心頭肉一般,淚流了多日。自從沒了牽頭,有好幾年他二人不曾相會。火氏想另托一個丫環,但都是蠢物,不足與語的。倘機事不密,走泄了風聲,越發無望,隻得待其時而已。但他兩地相思,如山高海闊之比。這火氏她既去了一個知心貼意的丫環,又老死了那條解饞殺火之妙狗,真是愁腸百結,度日如年。竹思寬雖是五十多歲的人,還精精壯壯,像個四旬多的麵貌。那郝氏是花甲外的老嫗了,青年間在“色”字上掏傷了,發白蓬鬆,形容衰朽。因此竹思寬時時刻刻把火氏放在心頭,閉上眼似乎她就在眼前。他要想設個法兒騙了鐵化遠處去了,好與火氏時常相親,數年來總沒有一個良策。近聞得阮大鉞懸榜賣官,他的舅孫黃金聚,現在衙門當書辦,可以走線索。他想,“做財主的人,心中無不想做官。我如今拿‘功名’二字,或者可以打動他。”這日端陽節,他戴了一項馬尾瓦楞帽兒,穿了一件新葛布袍兒,闊桶漂白水襪兒,淺臉黃草鞋兒,拿著一把青陽扇兒,拴著一個阿魏扇墜兒,一氣走到鐵家。門上並沒一人,原來這年秦淮河龍舟大盛,鐵化被邀去遊船。家人見主公高興,也都行樂去了。
竹思寬走到廳上,沒有人。書房院子門虛掩,推開走入,一眼看見了五百年風流孽冤。隻見火氏靠著一張桌子,手托香腮,口中咬著小指指甲。麵前放著一本《如意君》,看那上麵的圖像,正觸著心事,想起竹思寬來,攻得火上雙腮。她正情不能禁,猛聽得腳步響,一抬頭,見了這歡喜冤家,喜極而悲,竟掉下淚來。你道火氏緣何在這裏?這日她知鐵化不在家,吃了幾杯雄黃酒,一時事上心來,無可消遣,也道是大節,無人來,故到書房中走走解悶。偶然見架子上有一部書,順手拿過一本,翻開一看,上麵都是做這件風流事。正看得入神,一見了竹思寬,因相思日久,不覺的下淚來。生怕丫頭看見,忙背過臉拭去。竹思寬上前做了個揖,道:“我是來尋鐵大爺的,不知奶奶在此,多有得罪。”說了,就在窗外站立。火氏故意問丫頭道:“這位是誰?”丫頭道:“就是竹相公。”火氏道:“原來是你爺的好友。大節下,你快燒一壺好茶來。”那丫頭答應去了。
竹思寬見她遣開了丫頭,忙去閂了院子門,跑來抱住。不暇開言,親了個嘴,抱到涼床上,火氏道:“不好,恐一時到了高興的時候,丫頭拿茶來,怎麼處呢?你去關了角門來。”竹思寬一邊解著衣帶,一麵跑去關門,回來時,火氏已經脫得精光,兩人都是情急了的,那火氏哎喲了一聲,腸肚生疼,眼淚都流出來,揉著肚子,道:“哎喲,被你頂斷了腸子了。”起來穿好衣服。竹思寬久別嬌容,仔細把她一看。雖然年過三旬,豐韻如同昔日:
黑油油的頭發,高高的吊著桃兒,兩邊刷得光蓬蓬的鬢兒,挽著個蘇州纂兒,插著兩根金簪兒,戴一枝香噴噴的茉莉花,白白的臉兒,紅紅的嘴兒,彎彎的眉兒,直直的鼻兒,水汪汪的眼兒,齊斬斬牙兒,金丁香墜兒,外麵穿著金壇葛布衫兒,裏麵桃紅生紗衫衣兒,下係著玉色露地紗裙兒,顯著紅通通紗褲兒。一彎小腳兒,嫩尖尖手兒。誠然可愛。
竹思寬每常都是燈下相會,今在白晝,看得分外真切,愛到百分。摟住又親了幾個嘴,抱她在懷中坐,各訴相思。竹思寬把他近來想的計策,詳細說了一遍。火氏喜得隻是笑,就如頑石聽得生公說法一般,盡著點頭。竹思寬又道:“外邊慫恿在我,裏邊攛掇在你了。”火氏有利於己,自然虛心承教。兩人敘到情深之情,竟忘了丫頭拿茶。聽得敲角門響,吃了一驚。火氏道:“丫頭拿茶來了,我兩個在這裏好好的閂著門做甚事,這怎麼樣處?”竹思寬道:“不妨,我且回去。你去開門,隻說我去久了。”火氏還有些不舍,竹思寬道:“我們若此計成了,相會有日,不在此一時。”忙忙開門而去。火氏把院門插了,將書仍放在架上。把那一條濕汗巾,揩不得嘴了,塞在褲帶上,走到後邊來開門,道:“竹相公早去了,我又怕撞了外人來,故此把前後都閂了。你跟我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