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1 / 1)

雪梅知道今天這一關算過去了,但她輕鬆不下來。她突然發現,她和父親之間隔著一層厚厚的幔帳,隻能感覺到彼此的存在,卻不能看清楚,她也承認自己不想回家,不想見爸爸那懷疑的、探究的眼睛。像爸爸這樣的殘疾人,哪裏懂得愛情。雪梅就沒有仔細想過,再老的人也不是一生下來就老的,她爸爸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殘的。她知道自己的媽媽是個聾啞人。謝天謝地,她沒有像媽媽一樣聾。天曉得這一對夫妻是怎麼過的!爸爸一定是個特枯燥無味,特沒情調的人,才能忍受這種婚姻。而這又是他唯一的一次婚姻,持續了短短的幾年而已。他從沒動過續弦的念頭,有一次雪梅提醒他,說她也許需要一個媽媽,脾氣像曉秋那樣就可以。不過當然了,這個後媽應該是個大人。劉南輝當時什麼也沒說,隻是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於是雪梅十分泄氣,兩天沒理她爸爸。在這一點上,雪梅甚至有點瞧不起他:對女人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還叫什麼男人?子彈又沒打在那個地方,爸爸在這方麵應該是沒什麼毛病,自己的誕生就是最好的證明。他還沒老到不想女人的程度呢。可他簡直像塊木頭。所以她覺得跟爸爸簡直沒話可談。他根本就不懂愛情,哪會知道墮入情網的滋味?

劉南輝知道他不能責怪曉秋。她也是和雪梅一樣未成年的孩子。但他心裏總覺得曉秋在理性上比雪梅要成熟得多。她和自己是說得上話的。可她為什麼要苦苦地隱瞞著他,為什麼?他感到非常不安。他預感到要出事了。但他至今無從知曉。還有什麼事比被人蒙有鼓裏更讓人又氣憤又著急的?劉南輝像熱鍋上的螞蟻拎著拐杖在屋裏亂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郎大坤的父親比劉南輝的耳朵長一點,已經有所風聞。他把兒子監視起來,計算著兒子下課的時間和回家的路程,遲歸十分鍾以上就要挨揍。雖說動手打這麼大的兒子不是事兒,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是他爸爸多年以來一直奉行的唯一的教育方式。這種方式雖說有點兒原始而且過時,可多少也能見到一點兒效果。郎大坤被他父親從頭到腳徹底“修理”了幾次之後,終於下決心和雪梅斷絕往來。他和她談了一次,她死活不答應。郎大坤隻好幹脆不理她了。他無視她在自習課上頻頻擲來的紙條,連下課時都有意遠著她,使她沒機會接近自己。

這一天午飯時候,雪梅鼓起勇氣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男生的桌旁,放下飯盆要和他一起吃,趁此機會和他說兩句話也好。可郎大坤居然把一口沒動的整盒飯菜都傾在泔水桶裏,掉頭就走。劉雪梅忍不住撲在桌上放聲大哭。這一哭招來了整個飯廳百餘人的哄堂大笑。那可怕的笑聲已經不再刺激雪梅,她隻是為失去郎大坤而一聲一聲哭得肝腸寸斷。

寧曉秋這時正在教室裏寫板報。她的午飯讓同學給送回來吃了。寧曉秋不在場,使雪梅完全陷入孤立。這下可沒人救她了。她隻是不住地嗚咽著,不知怎樣下台,所以哭了又哭。她因為傷心而丟臉,又因為丟臉而格外傷心。她這時還不知道,一個女孩子最難承受的就是癡心愛戀著一個男孩而為之所棄。這對男孩也是一樣可怕的吧?連成年人都不容易挺過去。她要承受的是失戀與被譏笑的雙重痛苦,而僅僅前者就幾乎是毀滅性的。等到學生們終於笑夠了,也哄夠了,看她隻是一味痛哭,並沒有太多的熱鬧好看,就著這樣的佐餐好戲,肚子也都吃飽了,也就漸漸散去。大家意猶未盡地小聲嘀咕著,三五成群去洗飯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