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又說:“我們這些人都是被林彪一號命令趕出來的。卻也是一號趕出中南海的。林彪這個人不能說沒本事,就是偽君子,利用毛主席的威望發布命令,貶低毛主席,抬高自己。現在林彪垮台了,我們黨的日子會好點了,就是還有幾個書生在胡鬧。”

當談到毛澤東、周恩來等人時,鄧小平又毫不猶豫地說:“主席是個偉人。總理吃了很多苦。很多老幹部包括軍隊的老同誌都是總理保護的。”

鄧小平見池龍還有怨氣,就告誡他,要正確對待個人遭遇,不要糾纏於個人的恩怨,要振作精神,把眼光看遠點。

臨別之際,鄧小平對池龍說:“發牢騷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一切都要等待中央的決定。”並誠懇地說:“‘文化大革命’我也有份,當初也舉過手。”

“老首長……”,聽完鄧小平這番話,池龍被鄧小平的博大胸懷所感動,這位從槍林彈雨中闖出來的漢子流淚了。

11月19日清晨,鄧小平乘車離開泰和縣城,直奔吉安市禾埠公社軍民大隊。

在禾埠,市、社負責人問:“首長,你想了解什麼?”

“主要看看農業。”鄧小平說。

小會議室裏,鄧小平認真地聽著市、社、大隊負責人關於農業問題的情況介紹,當聽到軍民大隊軍民二隊的糧食畝產是780斤,副業有養豬和做粉絲時,鄧小平稱讚說,這個小隊不錯,副業搞得不錯,農業也不錯。

聽完介紹,鄧小平提議到田裏、養豬場去看看。

在市、社負責人的陪同下,鄧小平步行來到軍民村。他徑直走到村旁尚未收割的稻田旁,拈起稻穗仔細看看了,點點頭。

在大隊豬場,鄧小平問飼養員:“有多少頭豬?”飼養員回答說,共有109頭。聽到這裏,鄧小平竟一個欄一個欄,一頭豬一頭豬地數起來。

“怎麼差了9頭?”鄧小平發現隻有100頭。飼養員連忙解釋說有1頭母豬帶著8隻小豬在外麵曬場上,鄧小平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

臨走時,當地的幹部向鄧小平提出:“首長,以後請再來。”

“有機會再來。”鄧小平向他們揮揮手,告別了聞訊趕來的群眾,乘車返回南昌。

曆時一周的井岡山之行,了卻了鄧小平數十年的心願。回到“將軍樓”,一路風塵未洗 ,他的心又飛到30年代曾經戰鬥和生活過的地方——贛南中央蘇區。

從1934年隨中央紅軍長征離開中央蘇區,到1972年羈旅南昌郊外,38年過去了。光蔭荏苒,歲月蹉跎,贛南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令他魂牽夢繞。

12月5日,重返贛南的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這是一個連陰天。天空灰蒙蒙的。初冬時節,天氣還不算太冷。鄧小平像往常一樣,早早地起了床。他對自己能有此行,從內心感到高興。

一大早,鄧小平乘坐的老式“伏爾加”轎車和陪同人員乘坐的綠色北京吉普車就駛出南昌步校,穿過南昌市區後,駛入105國道,朝著鄧小平經常思念的那塊紅土地飛馳而去。

中午,鄧小平一行到達吉安,由吉安地委(時稱“井岡山地委”)和軍分區領導陪同,在吉安賓館用午餐。飯後小憩。

下午2時許,鄧小平一行離開吉安繼續趕路,途中在遂川縣革命委員會招待所休息了一會兒。遂川名茶“狗牯腦”的甘醇芬芳,驅趕了他們旅途的疲勞。半個小時後,他們又上路了。

那個年代的昌贛公路,名為江西省南北交通幹線,實則路麵狹窄,坑坑窪窪。鄧小平坐在車上,身子隨車顛簸搖晃著。路上他很少說話,不時抽出香煙點燃吸著,兩眼專注地觀看著車窗外急速移動著的山巒、田野、村莊和公路上衣著破舊、匆匆趕路的行人。公路兩旁醒目的“鬥私批修”、“打倒”、“批臭”之類的標語時時地映入他的眼簾。

當天晚上,鄧小平一行停宿贛州。住進了贛南賓館一號樓。據說,一號樓是13年前專為迎接毛澤東重返贛南建造的,可是房子建好後毛澤東沒有來。

第二天,陰沉的天空仍未見晴,沒有風,也不下雨。早飯後,大約8時許,伏爾加駛離贛州,沿東北方向行進,上午10時許,停在興國縣委第二招待所院內。

興國是鄧小平此行的第一站。

鄧小平當年在中央蘇區工作期間,沒到過興國縣,但他對興國是熟悉的。興國是當年中央蘇區的“模範縣”,也是有名的“將軍縣”。鄧小平在瑞金、會昌任縣委書記時曾多次號召本縣人民學興國、趕興國。後來他主編《紅星》報,也曾親筆撰文介紹興國人民的先進事跡。

如今,他一踏上興國的土地,就興奮地對興國的同誌說:“來興國是我多年的願望,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今天終於來了。”

鄧小平夫婦被安排住在招待所的二號房。這幢平房建於1959年。據說,這也是為毛澤東來興國建造的。當年中共中央正在召開“廬山會議”,原通知說毛澤東會後要來興國,縣裏便趕造了這幢房子。可是“廬山會議”後毛澤東並沒有來。

稍事休息,已近中午11時了。陪同的興國縣委副書記、縣人武部部長郭啟禎、縣革委會辦公室主任謝恒請鄧小平去參觀“毛主席創建興國模範縣紀念館”。

“毛主席創建興國模範縣紀念館”是為宣傳毛澤東在興國的革命活動而建立的。展出的內容,隻突出毛澤東一個人的功績。這當然是個人崇拜的產物。鄧小平參觀時不要別人講解,從頭到尾仔細地觀看著展出的每一張照片、每一件文物、每一份圖表和說明,有時他在一張照片前停留好幾分鍾。整個參觀過程,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默默地觀看,表情嚴肅而又平靜。

從紀念館出來,他們又前往“文昌宮”參觀。

“文昌宮”

是興國名勝“瀲江書院”內的一座建築,位於興國縣城橫街上。“瀲江書院”始建於清康熙五十七年,由門庭、講堂、拜亭、魁星閣、文昌宮、崇聖祠組成。“文昌宮”建於清乾隆三年。整個建築雕梁畫棟,飛簷翹角,建築精巧,風格古樸。1929年4月中旬,毛澤東率領紅四軍三縱隊從於都來到興國,就住在書院的崇聖祠內。令人遺憾的是,興國解放後,瀲江書院被廢,改做縣人民武裝部辦公用房,隻有“文昌宮”尚保存原貌。

鄧小平來到“文昌宮”,細細觀瞻了一遍。“文昌宮”前,左右兩側各有一幢房子,寫滿了“武裝起來”、“擴大紅軍”、“二期戰爭勝利促進全國革命高潮”等蘇區標語。鄧小平望著這些依稀可辨的蘇區標語,深思不語。

參觀完“文昌宮”,已到中午。吃中午飯時,鄧小平望著地道的興國飯菜,深有感觸地說:“吃到興國飯菜,就讓我回想起當年興國人民對紅軍的深情厚意,他們總是拿最好吃的東西來招待紅軍指戰員,凡是到興國來的同誌都有這個印象。”

席間鄧小平問:“毛主席當年喜歡吃的那種‘四星望月’,你們現在還做不做哇?”

原來,“四星望月”這道菜,不僅毛澤東喜歡吃,連名字也還是他給起的。關於這道菜,當地還有這樣一個流傳很廣的故事。

那是1929年4月毛澤東率紅軍第一次到興國時,興國縣委負責人陳奇涵等請他到縣城的黃隆順客棧吃飯。隻見飯桌中央放著一隻小巧的蒸籠,蒸籠裏盛滿了冒著熱氣的米粉芋頭和魚片。蒸籠四周擺放著4個盤子,分別是春筍炒肉片、紅燒鴨塊、豌豆肉丁和紅燒豆腐。坐定後,陳奇涵請毛澤東提箸。毛澤東一邊答謝一邊舉筷夾起一塊粉蒸魚片放進嘴裏,一嚐,連說:“真辣!好吃!好吃!”陳奇涵連忙介紹:“這是我們興國的傳統菜,和你們湖南口味一樣,又香又辣!”毛澤東問:“這麼好吃的菜,叫什麼名字呀?”陳奇涵一時答不上來,說:“沒什麼正經的名字。毛委員,你給取了名字吧!”毛澤東笑著舉起筷子,點點中間的蒸籠說:“這個蒸籠圓圓的,放在中間,像是月亮;這四個盤子嘛,就像星星圍著中間的月亮。對,就叫它‘四星望月’吧!”從此,興國的傳統粉蒸菜,就有了這個又好聽又文雅的名字,成了興國老表接待貴客的名菜。1961年中共中央在廬山召開工作會議時,興國的廚師被請上山,為參加會議的同誌專門做過這道菜。

鄧小平就是在這次廬山會議時才吃到“四星望月”,也是在這時才聽說這個菜名與毛澤東有關。雖然隻吃過一次,但印象深刻,這次到了興國,自然要提起這道名菜。

聽鄧小平提起“四星望月”,郭啟禎驚喜地說:“老首長,您也知道‘四星望月’?很抱歉,今天中午來不及準備,晚上請你們品嚐。”

鄧小平忙說:“客隨主便吧。我問起這道菜,是想起了當年興國人民招待紅軍的深情厚意。”

下午繼續參觀。縣裏安排鄧小平一行首先參觀了毛澤東作“長岡鄉調查”的舊址。參觀時,鄧小平是那麼專注,那麼深情,每一件文物、每一張曆史照片都會激起他無限的遐想。忽然,他指著解說詞中“江西省蘇維埃主席曾珊”說:“是大山的‘山’,不是珊瑚的‘珊’。曾山同誌很有名氣,不要把他的名字搞錯了。”

接著鄧小平又參觀了“上社消費合作社”舊址和“雞心嶺革命烈士紀念館”。當他來到“雞心嶺革命烈士紀念館”時,停住腳步,久久地凝視著紀念館的大門,然後緩緩地摘下帽子,向烈士誌哀。每位烈士的照片和簡介他都看得十分仔細,有時在一位烈士的遺像前駐足5分鍾之久。

返回途中,鄧小平還登上了長岡水庫大壩,參觀了長岡水電站,詳細詢問了水庫容量、發電量以及灌溉、防洪、養魚等情況。

參觀完電站,鄧小平還想到興國東北部的畫眉鎢礦去看看,由於路程相距50多公裏,時間來不及,沒有成行。

晚餐時果然上了“四星望月”。隻是廚師們少放了一些辣椒。“四川人不怕辣”,鄧小平邊吃邊笑著對陪同的人說:“這道菜‘偷工減料’了。”

飯後回到房間休息時,大概是“四星望月”又勾起了他的回憶,鄧小平突然問郭啟禎:“蘇區時你們興國人口是23萬,我記得你們縣參軍參戰的人很多,出了很多將軍。當年蘇區,你們興國人在各縣都有幹部,是不是這樣?”大家回答說:“是。”他們對鄧小平如此了解興國和他驚人的記憶力感到由衷的欽佩。

7日早餐後,鄧小平就要離開興國了。縣裏的主要負責人和招待所的人都來送行。鄧小平夫婦與大家一一握手告別。鄧小平連聲說:“了了心願,了了心願,我很滿意。感謝你們的盛情招待。了了心願!”

汽車離開興國縣城,朝於都方向馳去。因車子中途繞了遠,本該2個多小時的路程一下子走了近4個小時,直到中午12點左右,鄧小平一行才趕到於都。

對於於都,鄧小平自有一番別情在心頭。

1931年8月,他與新婚不久的妻子金維映從上海來中央蘇區不久,就各奔東西,鄧小平在瑞金、會昌開展工作,金維映則在於都任縣委書記。那時他多次來於都看望妻子。盡管後來的一場殘酷的黨內鬥爭導致了他們夫妻離異,但絲毫未影響他們為事業奮鬥的堅定信念。

鄧小平永遠也忘不了他最後一次離開於都時的情景。1934年10月,就是在這裏,他隨突圍轉移的軍委第一野戰縱隊,從瑞金來到於都古田村集結,10月18日晚在茫茫夜色中告別中央蘇區,渡過於都河,踏上了漫漫的長征路。

於都給他留下過歡樂和甜蜜,也留下過疑慮和苦澀。

故地重遊,故人難忘。38年後來到這裏,鄧小平自然會想到當年紅軍那次悲壯的大撤退。當然也不會忘記他人生中的那次痛苦的經曆。

下車後不久,鄧小平就提出:“走,看看去吧!”

於都縣委副書記李方、鄭熹等負責人陪同鄧小平夫婦首先來到“毛主席在於都革命活動紀念館”。這個紀念館跟興國的那個館一樣,展覽內容突出宣傳土地革命時期毛澤東先後9次來於都的史跡,當然也還介紹了於都地方革命鬥爭曆史。鄧小平也是從頭至尾細細地觀看。當看到一張圖表介紹說蘇區時於都有七八萬人參軍參戰時,他問陪同的縣委領導:

“這個數字確切不確切?”

站在他身旁的卓琳,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不要多嘮叨嘛!”

鄧小平朝卓琳點頭笑了笑。

在蘇區中共於都縣委機關舊址照片前,鄧小平停下,轉過頭對旁邊陪同的縣委負責人和紀念館的工作人員說:

“當時,你們這裏的縣委書記是個女的。”

紀念館的工作人員回答說:“對,她叫阿金!”

在逗留於都的幾小時中,鄧小平就幾次提起金維映。他對於都縣委負責人說:“蘇區時你們的縣委書記是女的,你們知道不知道?”時光流逝,但抹不去他對戰友的懷念。

參觀完紀念館,鄧小平夫婦又在縣委負責人的陪同下,乘車繞於都縣城轉了一圈,參觀了當年紅四軍政治部舊址管屋和毛澤東長征前夕舊居何屋,還看了長征出發時紅軍夜渡於都河的渡口。在去何屋途中,他朝車窗外指了指,問:

“這裏原來有城牆,現在怎麼沒啦?”

縣裏的同誌告訴他:“這段城牆早拆除了。”

午餐時已是中午1點鍾了。聽說老首長愛喝茅台,縣裏事先派車到贛州要來兩瓶,還要來了青島啤酒。席間,鄧小平興致勃勃地說:“我記得你們於都彈棉被的師傅很多。當時我在於都買了一床棉被,3斤重,蓋了幾十年,現在還在用。”

在座的聽鄧小平這麼一說,很感興趣,連忙告訴他:“於都不僅彈棉師傅很多,打鐵師傅、補鍋師傅也很多。彈棉錘、打鐵錘、補鍋錘,合起來稱‘三錘’,在江南數省乃至台灣,都是出了名的。”

鄧小平聽了,不時點頭讚許。

下午3時許,鄧小平告別於都,趕往會昌。

傍晚時分,汽車駛入會昌城。

當年,鄧小平曾經在這裏工作和生活了10個月。會昌留給鄧小平的印象太深刻了。1932年5月,中共江西省委將在瑞金任縣委書記的鄧小平調到會昌。不久,省委又根據形勢的需要將會昌、尋烏、安遠三縣聯為一體,成立中心縣委,任命鄧小平為中心縣委書記。

會昌,地處閩粵贛三省中心,又是中央蘇區南大門。年僅28歲的鄧小平不畏艱難,大刀闊斧,采取了一係列果斷措施,卓有成效地開展工作,迅速打開了局麵,使他所領導的地區成為中央蘇區南麵的堅固堡壘,有力地支援了紅軍反對國民黨軍“圍剿”蘇區的戰爭。正當鄧小平意氣風發,創造輝煌業績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厄運降臨到他頭上。

1933年2月,蘇區中央機關報《鬥爭》點名批判鄧小平,指責會昌中心縣委犯了“右傾機會主義錯誤”。3月12日,江西省委根據王明“左”傾路線的意圖,向全黨公布了指責鄧小平的文件。3月底,在會昌中心縣委所在地筠門嶺召開三縣黨的積極分子會議,對鄧小平進行圍攻、批判,會後鄧小平被撤銷了中心縣委書記職務。

如今,他回到了這片熟悉的故土。但他沒向當地陪同的負責人吐露這段辛酸往事,而是把它埋在自己心底。

盡管鄧小平頭上還戴著“走資派”的帽子,但會昌縣像接待貴賓一樣歡迎他的到來。縣裏在家的主要負責人,都來看望當年的老書記,給老書記敬酒。縣裏還特地請鄧小平在招待所小會議室看電影《英雄兒女》。

縣委副書記、縣人民武裝部政委紀清林和縣委副書記韓道修,向鄧小平簡要彙報了全縣的情況。彙報中談到會昌已經發現一個大鹽礦,就在周田,離縣城46公裏,已經開采。鄧小平一聽,高興地說:“好哇,明天去看看!”因為鄧小平在會昌當中心縣委書記時,曾親自體驗過蘇區人民缺鹽的苦頭。那時,國民黨對蘇區實行嚴密封鎖,在毗鄰蘇區的白區實行油鹽專賣,計口售鹽。蘇區軍民雖然想了許多辦法,不惜流血犧牲,從白區購進一些食鹽,但遠遠滿足不了需要。大家隻好到處鏟地腳泥、挖老牆土,自己動手熬製硝鹽。這種硝鹽,又苦又澀,吃多了容易害病。鄧小平當時也和大家一樣,“有鹽同鹹,無鹽同淡”。現在聽說周田辦起了鹽礦,他當然想去看看。他興奮地說:“蘇區時我們吃沒有鹽的虧太大了,找到鹽礦,是件很好的事。”

第二天早飯後,鄧小平夫婦就在會昌縣負責人的陪同下上路了。汽車開出招待所大門,車上的鄧小平見對麵的體育場人頭攢動,紅旗招展,就好奇地問:“裏麵在幹什麼?”當他得知是開物資交易會時,欣喜地對卓琳說:“我們自進城後還沒有逛過廟會,回來時去看一看。”

車到周田。進入鹽礦,鄧小平顯得十分興奮,他從這個鹽廠走到另一個鹽場,不時詢問鹽礦的生產情況。臨走時,他對鹽礦負責人說:“要把鹽礦辦好,不僅要滿足江西人民的需要,也要滿足其它兄弟省市的需要,眼光還可以放遠點。”

回到縣城,縣裏的負責人對他說:“我們先到老縣委去看看吧!”

“老縣委”指的是蘇區時中共會昌縣委機關駐地,在會昌城內的孔聖殿旁。鄧小平任會昌縣委書記時曾在這裏居住和工作過。這時,老房子已拆除改建成縣法院,隻剩下一株四人合抱、枝繁葉茂的百年古榕,依然屹立在那裏。鄧小平到這裏一看,連說:“這裏都變了樣呀!這棵大榕樹還在!我住在這裏時,經常在榕樹下看書看報。”

縣委的負責人告訴他:“旁邊的孔聖殿還在。”

孔聖殿當年是會昌縣蘇維埃政府辦公的地方。於是,鄧小平又到孔聖殿看了看,並在那裏休息了片刻。

從孔聖殿出來,鄧小平一行來到縣城體育場,參觀交易會。體育場有東、南、西、北四個大門。場內四周臨時搭起數十個小棚子。說是交易會,其實是縣城各商業部門和全縣各基層供銷社,各占一個棚子、擺上參加交易的商品。場內還有一些出售饅頭、油條一類點心的小攤點。現在的年輕人也許不會相信,在那個商品極度短缺的年代,舉辦這樣一個交易會,盡管參加交易的商品品種單調,但仍然吸引了眾多的顧客。

鄧小平一行從體育場東門進入場內。他順著攤點,挨個地詢問各類價格,問了棉紡問五金,問了五金問文具,他還問了一些中草藥材的價格。

在一個由國營飲食服務公司擺設的攤點前,一位老表正在吃餛飩。鄧小平微笑著走上前去同老表交談,詢問了價格。他又問一位吃粉幹的老表:“你一天的工分值多少錢?”那位老表沒好氣地說:“還不到兩碗粉幹錢!”鄧小平聽後沉重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鄧小平沿著攤點從東到西,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整個交易會都看遍了。快要走出西門離開交易會場時,一位眼尖的售貨員突然認出了鄧小平,禁不住驚呼起來:“鄧小平!”話音未落,在場的人們都放下手中的交易,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鄧小平身上。聽到人們的呼喊,鄧小平轉身微笑著朝大家揮手告別。

8日下午,天空仍然布滿烏雲。迎著寒冷的北風,鄧小平又上路了。

按預定的計劃,先去會昌文武壩參觀,然後去瑞金。

文武壩原叫文屋壩,是個大村莊,在會昌城東北約3公裏。這裏原是1933年9月成立的中共粵贛省委和省蘇政府機關駐地。1934年夏,受到王明“左”傾路線排擠的毛澤東來到會昌視察期間,曾在這裏居住過,還將“文屋壩”改名“文武壩”。7月23日,毛澤東在粵贛省委書記劉曉、軍區司令員何長工等人的陪同下,登上會昌城外高峰嵐山嶺,回來後寫下了膾炙人口的《清平樂·會昌》。

鄧小平在會昌當縣委書記時,曾多次到過文武壩,還在這裏參加過勞動,對這裏的情況很熟悉。不過毛澤東後來在這裏居住的情況,他並不太清楚。他和卓琳來到文武壩,與眾人一起在村子裏轉了轉,看了看當年自己勞動過的地方和村前的魚塘、村後的防空洞。在毛澤東當年居住的屋子裏,縣革命紀念館的工作人員向他詳細介紹了毛澤東視察南線和填寫《清平樂·會昌》詞的情況。鄧小平聽完,深有感觸地說:“毛主席當時也是受排擠的。”

鄧小平就要離開會昌了。會昌人民像當年送別紅軍一樣,依依不舍地給他送行,一直送到五裏排,進入瑞金縣境。

不一會兒,鄧小平抵達瑞金,來到他蘇區時期戰鬥、生活時間最長的故地。

1931年7月,鄧小平離開上海,輾轉廣東、福建,於8月抵達瑞金。一到瑞金,就被推舉為縣委書記,直至次年5月。鄧小平憑著他幹練、果斷、務實的工作作風,很快贏得了瑞金人民的信任,成為蘇區的一顆新星。1933年他在會昌受到排擠後,又回到瑞金,主編《紅星》報,直至長征。在瑞金期間,他踏遍了全縣的山山水水。40年後故地重遊,鄧小平的心情格外激動。

“您是我們瑞金的老縣委書記。歡迎您回來!”

這是鄧小平一到瑞金,縣委的負責人見到他時說的第一句話。

要知道,當時他還戴著全國第二號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帽子。聽到這句話,鄧小平感動不已。他緊緊握著瑞金縣委負責人的手,久久不放。

鄧小平到瑞金後,下榻瑞金賓館“一號樓”。這也是當年專門為毛澤東回瑞金而準備的。

考慮到鄧小平當年在瑞金工作時間最長,這次安排他在瑞金停留的時間也最長。

9日上午,鄧小平夫婦在瑞金縣人武部部長潘學義等的陪同下參觀沙洲壩。他們首先來到了沙洲壩毛澤東舊居“元太屋”和“紅井”,接著看了臨時中央政府大禮堂。然後,來到設在沙洲壩的江西省九〇九地質大隊,聽取了大隊工作情況彙報,還十分內行地參觀了地質標本室、化驗室,與技術人員親切交談。

按原定計劃,參觀完九〇九地質大隊,就回賓館休息。汽車往回開了一段路,鄧小平不太滿足似地問坐在車上的潘學義:“紅軍總政治部好像在這什麼地方?”

“就在這附近的烏石壟。”潘學義回答說。

去烏石壟不能通車,鄧小平說:“走路去吧!”

說著他下車快步向前走去。翻過一座小山崗,到了烏石壟村的“楊氏私祠”。這是一幢土木結構的兩層樓房。門前一棵千年古樟,枝繁葉茂,盤根錯節;屋後一片青鬆,蒼翠挺拔。鄧小平站在房前看了看,連連搖頭,說:“不是這個地方!”

原來這是當年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辦公舊址,總參謀部、軍委一局、作戰室、機要室、秘書室等單位設在這裏,周恩來、朱德等中央軍委的負責人也住在這裏,總政治部並不設在這裏。

陪同的負責人又帶鄧小平走了一裏多路,來到古樟掩映的下肖村一幢房子前。他看了看,還是搖搖頭:“這是中央政治局辦公地點,還不是這個地方。”

那麼,總政治部舊址究竟在哪裏呢?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們都不難想像,當時無論是革命鬥爭史的宣傳,還是革命舊居舊址的宣傳,都隻突出毛澤東一個人,與此無關的往往忽略掉,就連瑞金革命紀念館的有些工作人員,也搞不清楚紅軍總政治部到底設在什麼地方。

鄧小平朝四周環視一遍,沉思片刻,問道:“白屋子在哪裏?”

陪同人員都答不上來。好在有幾位下肖村的老人在場,老人們告訴大家,下肖村西邊約1華裏有幢白房子,那就是。

鄧小平一聽來了勁頭,丟掉手中的煙頭,說:“走,看看去!”

從下肖村到白屋子,要經過一片田埂。田中東倒西歪的甘蔗擋住了小路。瑞金紀念館負責人劉禮青和另一位負責人在前麵一邊撥開攔路的甘蔗,一邊在小路兩側護著鄧小平行走。鄧小平連連示意不要扶他,踩著田塍小路健步朝前走去。

小路盡頭,果見一幢外牆粉白的民居。鄧小平快步走上前,連說:“對!對!就在這裏!”他轉身問縣裏的負責人:“這個地方好像還有一座小廟,怎麼不見了?”

一位當地老表說:“不錯,是有一座。1958年‘大躍進’時拆掉了。”

“白屋子”建於1851年,因房子後牆粉得雪白而得名。它是贛南典型的客家民居。中間的大廳分上下兩廳,大廳左右正房旁邊各有5間側房。現共住有8戶楊姓居民。

鄧小平邁進大廳右側小門,稍稍打量了一番,指著左側第一個房間說:“這是總政治部秘書處辦公的地方。”

他又推開第二間房門,說:“我就住在這裏。《紅星》報也是在這個房間裏編輯的。”

這時,一旁的瑞金紀念館的負責人驚訝地說:“過去我們怎麼不知道這些情況呀?”

鄧小平接著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告訴大家:“這一間是總政組織部辦公室;那間是武裝動員部辦公室;王稼祥主任住這一間;楊尚昆主任住另外一間……”

後來,瑞金紀念館經過多方調查,果然證實紅軍總政治部於1933年5月從前線遷駐此地。總政治部所轄的組織部、宣傳部、武裝動員部、敵工部、青年部、秘書處和《紅星》報編輯部,都設在此。王稼祥、賀昌、袁國平、楊尚昆、鄧小平等當時也都住在這裏,直到1934年7月才移駐雲石山。是鄧小平此行幫他們找到了這處珍貴的革命舊址。

鄧小平從白屋子左小門穿過中間的大廳,再到右側的各個房間看了看,然後來到大廳門外。當時正值紅薯收獲的季節,有幾位老表在忙著晾曬紅薯粉。鄧小平隨手拉過一張靠背竹椅坐下,從口袋中掏出一盒中華香煙,對幾個老表說:“來,歇一歇,抽支煙!”一邊說,一邊把煙遞給他們,然後自己也點燃一支,和藹地問,家裏有幾口人?今年收成怎麼樣?

這時,老表們認出了鄧小平,他們高興地把鄧小平剛剛遞給他們的香煙塞進口袋,沒舍得抽。隨後他們爭先恐後地回答了鄧小平的問話。

鄧小平同這些樸實的老表親切地交談著,說笑著,不知不覺,十幾分鍾過去了。鄧小平與他們握手告別,祝福老表們年年豐收,家庭幸福。

離開白屋子時,瑞金紀念館的劉禮青問鄧小平:“老首長,當時《紅星》報有多少人?”

鄧小平把手一揮,說:“少著呢。我手下就一個通訊員,我就是編輯。”

鄧小平留戀過去的戰鬥歲月,更關心瑞金的現在和將來。

第二天,鄧小平參觀了瑞金的幾家縣辦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