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辛夷腦子一陣嗡鳴。覺得惱怒卻不知為何,覺得可悲也不知為何,覺得可泣依舊不知為何,五味雜陳盡數湧上。杜王氏苦笑的表情憎恨的眼神,都述說著極大的無奈。
“娘,爹怎能這樣過分?!”
“過分,又如何?誰讓,我愛他呢。”杜王氏極為緩慢,一個一個地將字吐出來,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勇氣,“不過我從未告訴過他。或許他也一直以為,我隻是順應父親的安排,先皇的聖旨,嫁給了他而已。我與他隻不過是兩個陌路人不得不綁在一起,相敬如賓就好了……”
“娘,你怎麼能不告訴爹,你不說他怎麼能知道?”
“我偏不說。一旦說了,我就會忍不住表現,慢慢就會成為人們口中長談的無理取鬧的妒婦。與其毀了在他心中的形象,不如就這樣。”
杜辛夷不甚心疼地看著她。竟覺得她做的很對,維護了自己最後的尊嚴;卻又覺得她活的很累,默默地喜歡默默地承受;更覺得她也是殘忍的,願意獻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孩子。
杜辛夷掙紮著起身,踉蹌了兩步:“娘,如果這一遭能熬過去,你便跟爹說了罷。這麼多年了,想必爹能認清楚。”
杜王氏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呆呆地坐著,一動不動。杜辛夷晃了晃腦袋,眼前發昏,信步出門,給守在門口的半夏叮囑了幾句,這才踏著輕重不一的腳步離開。
天上的暖陽晃眼睛,吹來的風寒刺骨,風聲樹聲各種聲音噪雜的讓人難受。在這種環境中行走,仿佛每一刻都是煎熬,隻能讓人更加頭昏腦漲,搖搖欲墜。
對於她、大哥和從未見過麵的二姐來說,他們的父母真的是天底下最殘忍狠心的父母。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不惜犧牲他們所有。可是,作為孩子,如何能做到冷眼旁觀,或者憤然離去呢?
隻希望,自己的犧牲真的可以換來他們的幸福。
“二小姐?”
杜辛夷聞聲停步,僵硬地偏頭看去。隻見是任秋蘭頂著一雙哭紅的雙眼,她就像垂在水裏的衣袖一般浸在某個陰鬱的氛圍裏。水裏是那條紅龍魚,紅蛟,大哥最愛的紅龍魚。
“秋蘭,哦,大嫂。”杜辛夷懵懵然地打招呼,扯了扯嘴角以示笑意。
“二小姐可又是不舒服?你身體還未康複,便不要隨意出來了,病勢加重就不好了。”秋蘭緩緩起身,好心告勸。
不知是否是錯覺,杜辛夷竟看到了她眼中的畏懼和憎厭?
印象之中,她極少接觸這位大嫂。即便這位大嫂自小便進了他們家做丫鬟,後來也是跟在大哥身邊。對她的評斷都是從家裏人和丫鬟那裏聽來的:端莊賢淑,溫婉得體,將杜家上下管理地井井有條。關鍵還孝順。
她的印象裏,阿梅要更熟悉些。
阿梅……
杜辛夷身子又是一陣搖晃,避開任秋蘭伸過來的手,微微點頭:“你也莫坐久了,被寒水冷風招壞了,那就真沒人照顧娘了。我就先回去了。”
“二小姐,可還記得阿梅?”任秋蘭急忙對著要離開的她喊道。
杜辛夷一怔,眼前浮現出那個深深烙在她心底腦海裏的畫麵,那是她這一生的噩夢。擰眉思索良久,才回答道:“忘了,印象裏好像有這麼一個人。大嫂,我聽說,在很久很久以前,神仙沒有給凡人火,那時候的人都是茹毛飲血的。”
任秋蘭被她突然的話弄得一頭霧水:“什麼?”
“沒什麼。隻是想說,那可真惡心。要是我,就看一次便覺惡心,能把胃吐出來,他們是如何吃喝下去的?”說著,杜辛夷扶著廊柱,捂著胸口,像是真的要吐了一般。
好久,緩了過來,這才燦然一笑:“命啊,都是命啊!大嫂,你可會為了大哥犧牲一切?”
“自然。如果可以,我希望死的人是我!”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可以這樣?你們明明不是同胞,流著的不是一樣的血……”
“因為愛啊。”
“哼,那是個什麼東西?”杜辛夷嘲笑地喃喃一聲,“大嫂,我便先走了。”
任秋蘭看著她走遠,這才將懸著的心放下,仍是不懂她話裏是什麼意思。重回廊上坐下,被那一團紅火點燃雙目,瘦弱的身軀堅直起來。
她勢要去探探那個鸞院,將阿梅與夫君的事情都弄個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