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的身體已經陷進了地下,隻留一個頭在上麵。
接著,丁一整個人又緩緩升高。
隨丁一一道升高的,還有一個鐵籠。
丁一已經被鎖進了鐵籠。
鐵籠在一輛囚車上。
馬車裏麵跑出一個人,推著囚車走。
也許是囚車經年不用的緣故,兩個輪子發出刺耳的“紮紮”聲。
丁一的神情仍舊平和,他並沒有感到意外和吃驚。
走了一段,丁一才道:“你們想把我關到哪裏去?”
“當然是一個隻能進去,不能出來的地方。”秦姑他們就跟在舊囚車的後麵。
丁一道:“世上恐怕沒有這種地方。”
秦姑道:“二十年前梅重開在這裏造房子的時候,就準備了一個絕好的去處。”
“什麼去處?”
“一個暗室。”
“既然是暗室,應該有門,而有門的地方,怎麼會隻進得去,出不來?”
“因為暗室門的機關在外邊,裏麵的人武功再好,也打不開門。”
丁一想了想,絕望道:“你為何不把我砍成三十塊?”
秦姑笑道:“杜三娘曾上過你幾次當,我不想冒險。”
丁一道:“其實,我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完全不怕毒,你在墳墓上灑的那些毒粉,毒性並不烈。
“可是,當你用另一種毒通過玉米香催發了我體內的留毒時,就令我失去了全部真力。
“不然,就算十三鷹奴都到齊,也不可能鎖住我的。”
秦姑道:“世上沒人能猜出我的用毒手法,而你卻一猜就中,憑這一點,我也不敢冒險。”
丁一道:“世上殺我的人很多,如果不快點動手,恐怕就輪不到你殺我了。”
秦姑笑道:“我當然會殺你,但我還想知道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知道我的用毒手法,從哪學來的嗎?”
“天下用毒第一人是九毒教主薛夫人,如今薛夫人已死,隻有閻羅門才能想出如此陰毒的手法。”
秦姑愣住了。
丁一淡淡道:“我是不是猜錯了。”
秦姑歎道:“看來傳言是真的,風花劍真的是無所不能。”
丁一笑了,他笑得很自信。
秦姑道:“我不能等了,一分鍾也不能等。”然後又自言自語道:“再等一分鍾,也許就會發生意外。”
小狗道:“頭,發生意外會怎樣?”
秦姑道:“發生意外便殺不了丁一了。”
中年人這時苦著臉道:“可是頭,我們還是不要耽擱了太久的時間?到暗室還有一段路,萬一殺不了丁一,我們就活不長了。”
秦姑仿佛頓醒,下決心道:“好,我們就在這裏把他砍成三十塊。”
“把丁一砍成三十塊是不是太可惜了!”
聽到這個聲音時,丁一先是心中一喜。
可是,等他看清說話的人時,心裏又不免悲傷起來。
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靜無的師弟靜貧。
靜貧光光的腦袋反射著夕陽。
秦姑等人卻是大吃一驚,他們以為有人來救丁一了,小狗與中年人飛奔上前去攔,可是靜貧的輕功卻是他們見所未見,他從小狗身邊飄掠而過,反而攔在了秦姑前麵。
隻見他左手一揮,那個推車的人便倒在地上。
秦姑也不愧是十三鷹奴之首,她的身手也是快極。
她在一呆之後,就已拔出藏於懷中的短刀,刀鋒一閃,便朝靜貧腦後砍去。
靜貧剛剛擊倒推車的人,聽得腦後刀風已貼著他的頭皮,心中也是一驚,憑著卓絕的輕功,在絕不可能的情況下,往左邊輕輕飄出。
秦姑一刀既出,第二刀,第三刀便連著砍出。她想把這個和尚逼出大院。
然而,秦姑的刀再快,也沾不到靜貧的衣服。
靜貧曉得秦姑的刀厲害,可自己的輕功遠勝對手,於是便繞著囚車轉。
秦姑在後麵追,氣得臉色發青。那邊三弟五哥抽刀在手,他們不去幫秦姑,卻直直地盯著囚籠裏的丁一。
他們是想趁機殺了丁一。
靜貧當然知道他們的意圖,心裏暗暗發笑,他輕喝一聲,從他們跟前掠過,不知不覺間竟奪了他們手裏的刀。
靜貧的輕功如此了得,幾近到了來無影去無蹤的境界,令丁一也暗歎自愧不如。
這時,秦姑已經站住,冷冷道:“臭和尚,丁一已經中了我的劇毒,就算你救走他,也非死不可!”
靜貧哈哈笑道:“誰說我要救走這個臭小子!”
秦姑一怔,遲疑道:“那你是……”
靜貧大聲道:“我也想殺了他。”
丁一知道靜貧乃是閻羅門有一定權力的人,而秦姑三人也是閻羅門的殺手,隻是他們彼此並不知道底細。
他們若能自相殘殺,那才是好戲,沒想到卻都住手了。
丁一心念飛轉,忽然笑道:“我說過要殺我的人很多,天下隻有一個丁一,而殺了丁一就會使他名揚天下。”
聽丁一這一說,果然,秦姑冷冷道:“這裏是我們的家,丁一是我們鎖住的,要殺也輪不到你。”
靜貧的小眼睛眯成一條縫,笑道:“這並不是你們的家,而是梅重開的家。”
秦姑道:“梅重開死了,這裏就由我們做主。”
靜貧不屑道:“向來都是能者做主,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頓了頓,靜貧又道:“你們生來就是做奴才的命,別說你們,就算杜三娘,也不敢說這樣的話!”
秦姑不再理會,忽然一聲尖笑。
這聲尖笑很特別,把樹上的許多麻雀驚飛了。
麻雀是飛向天空的,有一些,卻紛紛落下來。落下的不是麻雀,而是人。
一共三十八個人。
三十八個人黑壓壓的一片站在秦姑周圍。
顯然,這些人是秦姑早就埋伏在樹上的殺手。
看到這些人,丁一大吃一驚,他們埋伏在樹上,他竟然毫無知覺!
靜貧仿佛也吃驚不小,他望著這些蒙麵人,不由緩緩後退著。
難道靜貧害怕這些蒙麵人手上的刀?
不,靜貧退去,卻有一群人往前推進。
往前的這些人也是蒙麵人,他們的手中也有刀,他們竟然是藏在院牆的綢緞裏。
刀是一樣的刀,可是人顯然就少得多,隻有十九個,是對手的一半。
但這十九個黑衣人一點也不畏懼,秦姑同樣退到了黑衣人身後。
丁一瞪大眼睛,他很想看閻羅門殺手是如何自相殘殺的。
這一片刀光令丁一感到無比興奮,他在想,等他們的人都倒下,他就把一切告訴他們……
然而,黑衣人對峙了許久,卻沒有出刀。
院子裏很靜,夕陽西下。
無力的陽光照下來,照在這些五顏六色的綢緞上,讓人感到這是一個非常美好和燦爛的世界。
世界是美好的,但由於有了陰謀和死亡,世界便變得冷酷和無情。
這些殺手,這些蒙麵人,他們也是父母所生,他們練成一身武功,也想做一番事業,想出人頭地,想名揚天下,可是,當他們的刀從手中飛出去的時候,他們就注定了死亡。
因為,他們的刀殺了對手,而對手也有刀,對手的刀也同時出手,同時深深紮入他們的胸口。
五十七個蒙麵人以同樣的姿勢和同樣的速度倒下去。
五十七個黑衣人,倒在地上是一大片。
這些人倒下的時候,誰也沒有慘叫。
難道,他們不會喊痛?
難道,他們不對自己的死感到意外和絕望?
不會的,這世上沒有人願意死,就算是最殘酷無情的人,他們也想活著,想多殺一個人。
注視地上這片死人,丁一忽然想到:他們沒有慘叫,是因為他們根本不能發出慘叫。
想到這裏,他為這些死去的人歎了口氣。
丁一歎了口氣,有人也歎了口氣,而且幽幽道:“靜貧,秦姑,閻羅門的殺手已經不多了,你們卻用來自相殘殺!”
聲音極細,仿佛風一樣從空中絲絲吹過來。
話音雖弱,卻聽得清清楚楚。
靜貧,秦姑臉色大變,同時低低驚呼一聲:“門主!”
一個老人,從對麵的牆裏走出來。
牆壁的綢緞是綠色的,老人的衣服卻是紅色的。
老人走得很慢,仿佛一個病重的人,再走幾步就可能倒下似的。
老人很矮,他的臉上布滿了皺紋。
他的目光比鷹還要犀利。
他一隻手拿著一塊白布,另一隻手拿著一枚細針,穿過來又穿過去。
老人一邊穿針引線,一邊往靜貧和秦姑走過來。
他從丁一的囚車跟前走過,看也不看丁一一眼。
可是丁一卻看見了老人白布上繡著一朵花。
花也是紅色的,好像是用鮮血繡的。
這個老人就是閻羅門的門主商魏丘。
商魏丘搖搖晃晃走到靜貧、秦姑中間,並不說話。
靜貧和秦姑又恭恭敬敬叫了聲:“門主!”
小狗和中年人是第一次見到門主,不知如何是好,彼此看了幾眼,才跪下,叫道:“門主!”
商魏丘沒看他們,問秦姑道:“他們是什麼人?”
秦姑趕緊答道:“他們是杜三娘手下十三鷹奴中的第三個和第五個鷹奴,一個叫小狗,一個叫……”
“算了!”商魏丘麵無表情道:“既然做閻羅門的殺手,就不需要名字了。”
小狗似乎很喜歡自己的名字,聞言說道:“門主,殺手也該有名字啊。”
商魏丘慢慢將針從白布上刺進去,說道:“為什麼?”
小狗說道:“如果沒有名字,彼此怎麼稱呼?”
“閻羅門的殺手是不需要彼此稱呼的。”商魏丘說著,將針線從白布下拉出來,然後拉著長長的紅線,算是繡了一針。
“門主……”小狗顯然不懂商魏丘的話,還想說什麼,秦姑瞪了他一眼,小狗這才住嘴。
小狗住嘴,商魏丘看著他,陰陰道:“我知道你不情願,可是做殺手就是這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去,名字又有何用。
“況且,做閻羅門的殺手,你的任務就是殺人,叫你殺誰就殺誰,明明知道去送死,也得毫不遲疑地去死。更重要的一點是……”
小狗仔細聽著,從商魏丘身上感到了恐懼。
他茫然,望著門主。
商魏丘冷聲道:“你為什麼不問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
頓了一下又道:“這是你唯一說話的機會。”
小狗茫然不解。
商魏丘一指地上那片死屍:“剛才你已經看到了他們彼此殺死對方的情形,你是不是感到不解,他們臨死竟然沒有人發出慘叫?”
小狗道:“是不是他們死得太快了?”
商魏丘搖頭道:“因為他們根本叫不出來。”
小狗詫異道:“他們不是啞巴,怎麼會叫不出來?”
商魏丘低頭,又繡了一針,然後道:“閻羅門的殺手都是啞巴。”
小狗大驚,瞪圓雙目。
再看中年人,也是雙目圓睜。
他們不是震驚於門主的話,而是同時感到舌頭根部有些錐心的疼痛。
隻聽商魏丘陰惻惻笑道:“我說的最重要的一點是,就算你知道對方的名字,也叫不出來。”
小狗想說:“我不是啞巴,怎麼會叫不出來?”
可是,這是小狗心裏想說的話,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竟然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中年人也是。
他們同時變成了啞巴。
小狗的臉色由驚恐轉為憤怒,他知道,一定是門主令他們變成啞巴的。
商魏丘歎了口氣,道:“其實,做殺手並不是件好事,做閻羅門的殺手更不是好事,剛才,我已經用手裏的針將你們的舌頭跟嘴巴縫上,不過,針線沒有毒,很快就會不痛的。”
丁一、靜貧、秦姑都大驚失色,商魏丘能在無形當中隨心所欲傷人舌頭,其武功之高,當真是匪夷所思。
小狗和中年人的臉色果然很快就沒了痛楚,他們從地上站起來,齊齊怒視著秦姑。
秦姑有些畏懼,道:“三弟,五哥,這……我也不知道會這樣。”
秦姑忽然想到了什麼,她也驚恐地望著門主。
秦姑想到:她也是閻羅門的殺手,門主會不會讓她變成啞巴……
商魏丘說:“秦姑,你不用怕,我不會縫你的舌頭的。”
秦姑如釋重負,她其實應該謝謝門主,但她卻顫聲道:“門主,為什麼他們要變成啞巴,而我……”
商魏丘白了她一眼,目光如刀,令秦姑又打了個冷顫。
商魏丘埋頭繡花,道:“閻羅門的殺手分好幾等,最一般的殺手都是啞巴,因為他們的武功一般,變成啞巴並不會影響他們的身手,若是將他們變成瞎子,那他們連殺手的資格也沒有了。”
“瞎子?”秦姑驚異道:“什麼樣的殺手會變成瞎子?”
商魏丘忽然抬頭,眼中冷光逼射,說道:“像你這樣的殺手,就可以是瞎子,因為,就算你看不見對手,也能殺了對手。”商魏丘說著又繡了一針。
秦姑先是吃驚,接著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然後眼前一片漆黑。
“門主,這……”秦姑叫道。
“秦姑,做閻羅門的殺手是你自己決定的事。”商魏丘幽幽道:“做瞎子的殺手有九個好處,一個是不用蒙麵,一個是可以有自己的名字,其實,別人是不知道你是瞎子的。
“因為你看起來眼睛很明亮,大大的眼眶,黑黑的眼珠,而且,變成瞎子後並不會影響你殺人。
秦姑悲哀道:“門主,當初為何不說清楚?”
商魏丘一邊繡花一邊道:“如果我說清楚,閻羅門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殺手?”
秦姑的悲哀變成了無奈,她長長歎了口氣,自語道:“加入閻羅門是我自己的決定,我不怪誰。”
她忽然問道:“那麼門主,閻羅門除了啞巴殺手和瞎子殺手外,還有別的殺手嗎?”
“有。”
商魏丘道:“還有聾子殺手。”
秦姑道:“什麼樣的殺手是聾子殺手?”
商魏丘緩緩抬頭,望著靜貧。
靜貧已經知道門主接下去要說的話,他很想拔腿飛奔,離開這裏,可是他的腿竟然不聽使喚,一旦腿不停使喚,靜貧的輕功再好,也沒有用,他隻有驚恐地望著門主。
“像靜貧這樣的殺手可以做聾子殺手了。”
商魏丘的話令靜貧驚恐更甚,他叫道:“門主,不!不要……”
商魏丘笑道:“靜貧,聾子殺手是閻羅門地位最高的殺手,聾子殺手有權力指揮任何瞎子殺手和啞巴殺手。”
靜貧慌道:“門主,還有沒有別的選擇?”
他的腦袋閃著暗淡的夕陽,汗已經出來了。
商魏丘低頭,繡著花,冷冷道:“你的意思是,做一個不啞、不瞎、不聾的殺手?”
靜貧點點頭:“是。”
商魏丘道:“有是有,不過……”
“不過什麼?”靜貧急道。
“如果你可以打贏一個人。”商魏丘慢慢道。
“誰?”
“黑熊。”
聽到“黑熊”兩個字,鐵籠裏的丁一又驚又喜。
他心裏一直掛念著黑熊,他覺得沒有照顧好黑熊是他的罪過,他對不起黑熊的母親臨終的囑托。
他曾發誓一定要找到黑熊,讓他變成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可是,自從那次黑熊憤而離去後,他再也沒有黑熊的半點消息。
如今,從閻羅門門主的嘴裏聽到黑熊,黑熊有可能已經變成了一具殺人機器。
丁一不敢往下想,他隻有靜靜地注視著靜貧。
靜貧道:“黑熊是什麼人?”
商魏丘緩緩道:“黑熊是閻羅門的殺人機器。”
“殺人機器?”靜貧詫異道:“殺人機器是什麼樣的殺手?”
商魏丘道:“殺人機器是僅次於門主的殺手,可以殺死任何人。”
靜貧的臉上仍有驚恐,因為他還不知道黑熊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如果你沒有把握,還是做個聾子吧。”商魏丘歎道:“你死了,閻羅門便少一個難得的殺手。”
靜貧忽然幹脆道:“門主,我不想做聾子。”
“好!”
商魏丘話音剛落,便聽到一聲轟然巨響,高高的院牆坍塌了一大截。
丁一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龐然大物,一步一聲巨響往前挪移。
這隻怪獸,它的四隻腳是那麼粗壯有力,每一腳踩下去,都要發出一聲巨響,好像要把大地踩出一個窟窿來!
丁一的眼睛看直了。
恐怖攫住了他的心。
他想起不久前慕容集的黑夜看到這隻怪獸時的情景。
那一次,他跟季季在一起,他雖然恐懼,卻還心裏踏實。
今天,季季不在他身邊,也沒有朋友在一起,他被人囚於鐵籠中,悲傷的心仿佛要被怪獸碾碎。
這就是閻羅門的殺人機器黑熊?
丁一稍稍感到安慰的是,這個黑熊並非他一直掛念的黑熊。
借著黃昏不太明亮的光線,丁一看到怪獸走過的地方,留下一朵朵梅花的形狀。
丁一忽然恍然大悟,他最初在雪地中見到的熊跡就是這隻怪獸留下的。
在秦姑屋後的墳墓上看到的梅花足印,肯定也是它的。
一直困擾心中的疑團被解開,丁一感到有些興奮。
怪獸走到商魏丘身邊停下,顯得很溫順。
靜貧、秦姑、小狗和中年人已被嚇呆了。
秦姑雖然看不見怪獸的模樣,但她卻感到了怪獸的氣勢。
怪獸每走一步,她都會微微一顫。
靜貧還以為門主講的是怎麼樣的人,原來是一隻怪獸。
他開始驚詫於怪獸的恐怖,於是,當它站在他麵前的時候,靜貧顯得很鎮定,他有自信打敗它!
商魏丘像一個極其眷戀織繡的繡花女,他一直沒有停下手中的活。
他說:“靜貧,在我向黑熊發出指令之前,你還可以改變主意。”
靜貧主意已定,他笑道:“門主,你就發指令吧。”
商魏丘麵無表情,他忽然手中銀針脫手,紮向怪獸。
隻聽怪獸發出怪叫,看時,它黑色的背上多了一朵鮮紅的花朵。
紅花耀眼,仿佛是用它自己的血繡的。
靜貧睜大雙目,他不相信門主的武功已到如此境地。
他不相信天下還有這麼厲害的武功。
一朵花需要上百針才能繡出來,而他一刹那間,就已經繡成。
如果他剛才的銀針用來殺人,一定已經殺了上百個人。
怪獸痛叫的同時,從嘴裏噴出一團光。
光很柔和,又很刺眼。
這絕不是陽光。
不是刀光,就是劍光。
靜貧早有防備,他從看到怪獸時就已經全神戒備。
所以,盡管這團光閃射得快而且突然,還是沒能傷到靜貧。
靜貧以自己卓絕的輕功,在別人看來絕不可能的情況下,輕輕飄掠開去。
這團光往前直射,“轟”的一聲,竟把院牆外的一株水桶般粗大的樹齊齊斬斷。
靜貧的輕功令怪獸一呆。
這時,靜貧從秦姑跟前掠過,說了聲:“借你的刀一用。”
秦姑由於瞎了眼,待聽到聲音,靜貧已奪了她的刀。
秦姑氣道:“臭和尚,我會殺了你的。”
靜貧手中有刀,忽地縱向怪獸,照怪獸的脖子就是一刀。
怪獸身軀龐大,不是很靈活,但聽一聲尖叫,已中了靜貧一刀。
然而,靜貧還沒有拔刀,怪獸的尾巴如影子般極快地扭動過來。
無聲無息,但快得無法形容。靜貧棄了刀,堪堪避過。
怪獸受傷,似是發怒了,它的四蹄輪番踢向靜貧。
怪獸的蹄間竟然也藏有暗器,暗器不離要害。靜貧輕功雖佳,但也隻能全力躲避射來的暗器,沒有機會再去攻擊怪獸。
怪獸不時發出怒叫,它的暗器仿佛怎麼也用不完。
靜貧的光腦袋上已滲出汗珠。
若再這樣下去,怪獸的暗器源源不斷,而他終有力竭的時候。
不要說力竭,隻要靜貧的速度稍稍緩慢,便會被暗器射中。
靜貧又驚又恐,忽然橫下一條心。
他要冒險。他要在冒險中求勝。
他已經清楚,這個龐然大物並不是什麼怪獸,而是由幾個極厲害的殺手組成的。
他若要取勝,便不能一味的躲避。他要變被動為主動,隻要尋機出擊。
機會不是對手送的,而是自己找的。
靜貧其實已經找了許多,他沒有找到有把握的反擊時機。
他已經不能再等了。一旦他感到疲憊,便會力不從心。
於是,他在極快的閃躍中站定。
從極快到靜止,能做到這樣的人不多,靜貧卻是其中的一個。
他的雙掌在靜止的一瞬,掀起一股罡風。
罡風挾著隱隱的沉悶之聲,把淩厲的飛射而至的暗器逼了回去。
靜止也隻是一瞬間。
在這一瞬間,靜貧已經完成了冒險。
瞬間之後,靜貧又由靜到動,比剛才更快地,閃身退走。
因為他不敢斷定冒險能不能成功,退到暗器射擊的範圍之外。
聽得數聲慘叫,怪獸頓時塌了下去。
靜貧見自己一招得手,從地上拾起一柄短刀,又要團身而上,卻被商魏丘製止了。
“你已經贏了。”商魏丘道:“靜貧,剛才你使的是什麼武功?”
靜貧垂手而立,但他的臉上已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他笑道:“回門主,我剛才用的這旋風掌是天禪心經上記載的武功。”
商魏丘說道:“什麼時候你把天禪心經借我看一看?”
靜貧道:“天禪心經分上下兩卷,上卷在二十五年前被一個人搶走了,下卷剛不久前被人搶去。”
商魏丘這時停下繡花,抬頭,陰冷的目光注視著靜貧:“當今天下,能從你手裏搶走東西的人恐怕不多。”
靜貧點頭道:“門主說得對,論輕功,及我者真的不多,可惜,天禪心經下半部記載的隻有一招旋風掌,其它的隻是些內功心法。”
頓了一下,又道:“門主可知道二十五年前中原武林的事?”
“你說的是誰?”
靜貧道:“他就是中原武功最好的摘月宮主。”
聽到摘月宮主,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
丁一這時叫道:“糟老頭,別信他,這個臭和尚在胡說八道。”
丁一為什麼要這樣說?
他剛才已經見識過閻羅門門主的武功,要是他跟摘月宮主作對,那摘月宮主肯定不是他的對手。
而他是不希望摘月宮主有事的。
天下誰也不知道,他跟摘月宮主之間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丁一寧肯自己死,也不願摘月宮主死。
於是,丁一在商魏丘還沒有反應之前又叫道:“糟老頭,你千萬別信他的話,這個臭和尚不想把天禪心經給你看。
“他想自己全部練成上麵的武功,然後殺了你,自己做門主。”
靜貧見丁一在門主麵前搬弄是非,心中大怒,手一抬,短刀直飛丁一。
丁一囚於鐵籠中,無法閃避,眼看就要中刀,商魏丘銀針脫手,竟以一根絲線,硬生生繞住短刀,然後一扯,短刀飛落一邊。
他走到丁一麵前,歎了口氣道:“你是不是不想我與摘月宮主為敵?”
丁一的心思被猜中,笑道:“我是不想你死。”
商魏丘並不生氣,而是繡著花,幽幽道:“你說這朵花好不好看?”
丁一道:“好看。”
商魏丘道:“你知道它是用什麼繡的?”
丁一道:“不知道。”
商魏丘道:“我告訴你,它是用人的鮮血繡成的。”
頓了頓,他冷冷地笑道:“我這一生想認識的中原英雄隻有兩個,一個是風花劍丁一,一個是摘月宮主。”
丁一笑道:“為什麼要認識我?是不是你不相信我的劍會有這麼快?”
商魏丘道:“我聽許多人說過你的劍是天下最快的劍,可惜你已經無法拔劍了。”
他歎了口氣,又道:“所以,就算摘月宮主沒有搶走靜貧的天禪心經,我也要去找他的。”
丁一道:“為何非要找他?”
商魏丘道:“摘月宮主殺人時總喜歡留下一朵幽蘭花,聽說幽蘭花是用人的屍體作肥料的,他的做法有些像我用人血繡花,我想問問他,他是如何想出這個辦法的……”
丁一沉默了一會,說:“這其實很簡單,你如何想出用人血繡花,就會猜到摘月宮主如何用屍體養花。”
商魏丘道:“我用人血繡花,隻是喜歡人血那種鮮豔的顏色。”
丁一道:“摘月宮主用屍體栽花,是討厭世上的壞人。”
商魏丘的臉色變變,道:“你是不是在講我?”
丁一卻淡淡道:“如果你是壞人,我便是講你。”
商魏丘陰冷地望著丁一一會,他笑道:“你是一個很有膽量的人,不過,就算我是壞人,你也不能把我變成栽花的肥料。”
“當然。”丁一苦笑道:“你是來殺我的,這裏的人,誰都可以把我砍成三十塊。”
商魏丘道:“好好一個人變成三十塊,你是不是很後悔?”
丁一道:“後悔什麼?”
“後悔沒有早點死掉。”商魏丘道:“要是早點死,最多是被砍掉腦袋。”
丁一道:“那有什麼辦法,殺我的人不是刀太慢,就是太愚蠢。”
商魏丘道:“以前他們都讓你失望,這次不會了。”
丁一道:“這次你想叫誰殺我?”
商魏丘道:“黑熊。”
“你的殺人機器?”丁一笑道:“它連一個臭和尚也對付不了,還想殺我?”
商魏丘不理,他拖著尖細的長聲叫道:“黑——熊——”
話落,木然一動不動的怪獸又動了起來。
隻聽“嗤”的一聲,怪獸的肚子被撕開了一個洞口,從裏麵緩緩鑽出一個人來。
看見這個人,丁一驚呆了——
這個人真的是黑熊!
黑熊表情木然,雙眼放射著不怕的凶光。他的身體結實得就像座山,他的兩個拳頭緊緊攥著,隨時準備打一樣。
黑熊走到商魏丘跟前,叫道:“門主。”
商魏丘冷冷道:“黑熊,我叫你來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