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摧地塌,嶽撼山崩。錢塘江上,潮頭浪擁出海門來;泰華山頭,巨靈神一劈山峰碎。共工奮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力士施威,飛錘擊碎了始皇輦。一風撼折千竽竹,十萬軍中半夜雷。
那一聲響亮過處,隻見一道黑氣,從穴裏滾將起來,掀塌了半個殿角。那道黑氣直衝上半天裏,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麵八方去了。眾人吃了一驚,發聲喊,都走了,撇下鋤頭鐵鍬,盡從殿內奔將出來,推倒翻無數。驚得洪太尉目睜癡呆,罔知所措,麵色如土。奔到廊下,隻見真人向前叫苦難不迭。太尉問道:“走了的卻是甚麼妖魔?”……住持真人對洪太尉說道:“太尉不知,此殿中當初是祖老天師洞玄真人傳下法符,囑付道:‘此殿內鎮鎖著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百單八個魔君在裏麵。上立石碑,鑿著龍章鳳篆天符,鎮住在此。若還放他出世,必惱下方生靈。’如今太尉放他走了,怎生是好!他日必為後患。”洪太尉聽罷,渾身冷汗,捉顫不住;急急收拾行李,引了從人,下山回京。
洪信到龍虎山請張真人禳災,結果是“本為禳災卻惹災”,“教三十六員天罡下臨凡世,七十二座地煞降在人間”,這些魔王轉世上梁山造反,“直使宛子城中藏猛虎,蓼兒窪內聚飛龍”,“水滸寨中屯節俠,梁山泊內聚英雄”,“哄動宋國乾坤,鬧遍趙家社稷”,鬧得大宋皇帝“夜眠不穩,晝食忘餐”,“社稷從今雲擾擾,兵戈到處鬧垓垓”。(第一回,第二回)
“洪太尉誤走妖魔”,從字麵上看,是誤是禍,但這不是作者要表達的意思。《水滸傳》第一回,隻是個引子和楔子,寫的故事發生在宋仁宗時,與水滸主體故事都是發生在宋徽宗時期,是“斷條”的,不連接的,因而洪太尉請張天師禳災乃至放走一〇八位魔王的故事,隻具有象征意義。當然,這個象征是進步的、積極的。它告訴讀者,水滸一百單八將都是星宿下凡,絕非等閑之輩。這在今天看來,雖然有迷信色彩,為一〇八將的出場披上了神秘的外衣。但是,作者正是運用這種在當時看來十分神聖十分了得的辦法,將被封建統治者視為大逆不道的造反者抬高到神聖崇高的地位,把他們的替天行道視為天經地義。
《水滸傳》第一回洪太尉誤走妖魔寫得確實“神氣”。毛澤東讀後何以“神旺”?當然在於心靈的溝通。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是也。從三國時代張魯的“五鬥米道”,到梁山英雄的替天行道,劫富濟貧,可以說都是“一條路線的運動”,都是現在人民公社的“曆史來源”。
龍虎山是道教的聖地,也是水泊梁山一〇八將出世之地。因此,毛澤東看《水滸傳》第一回,欣賞其對龍虎山的場麵描寫,欣賞其對魔王出世的精彩描寫,並在思想情感上引起共鳴,推薦給同誌們閱讀,這淋漓盡致地表露了他在1958年時的政治心態。那時,他雖然看到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運動“長處短處都有”,看到了“浮誇風”和“共產風”等弊端,但在內心深處,還熱衷於為其“長處”找曆史根據,而被他視之為“廣大的群眾運動”的漢末五鬥米道和北宋末梁山運動,則是曆史根據中的最有力者,雖然後來的曆史證明他此次把梁山英雄引為同調,是加大了自己的錯誤判斷,但這符合他多數時間從積極方麵挖掘梁山運動革命性的閱讀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