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芳對於美學問題是有興趣的,他一聽毛澤東就美學問題議論,便忍不住從口袋裏掏出筆記本,作起記錄來了。
“口之於味,有同嗜焉”一語,出自《孟子·告子上》第七章:
孟子曰:“富歲,子弟多賴;凶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麥,播種而耰之,其地同,樹之時又同,浡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時,皆孰矣。雖有不同,則地有肥磽,雨露之養,人事之不齊也。
“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於人而疑之?聖人與我同類者。故龍子曰:‘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也。’屨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於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於味也,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於味也?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於聲,天下期於師曠,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
“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 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
孟子本章主要探討人的共同性問題。孟子從收成好壞對人們性格形成的不同影響,說到天下人的草鞋織得大體相似,是由於人的腳都大致相同的緣故。進而談到口對於味道,有著相同的嗜好;耳朵對於聲音,有著相同的聽覺;眼睛對於姿色,有著相同的美感。最後談到心,人心的相同之處是什麼呢?是“理”、是“義”。因此說,理、義使人心愉悅,就像牛、羊、豬、狗的肉合人的口味一樣。
孟子所談口、耳、目對於味、聲、色的感知,是屬於生理的自然屬性,人們具有共同的特點;而理和義,是屬於社會屬性(社會意識),在階級社會,具有曆史的階級的特點,是因人而異的。孟子有見於“同”,而不見於“異”,是因為孟子所談不是階級論,當然認識不到其階級差異性的一麵。這個問題一直是古今中外美學理論中一個重要問題,一個長期爭論不休的問題,也是馬克思主義者沒有明確解決的問題。
毛澤東對這個問題談了自己的見解:各個階級有各個階級的美。各個階級也有共同美。這首先堅持了階級論,闡明了階級社會裏美是有階級性的,多個階級有多個階級的美,這是為中外藝術發展史證明了的不爭的事實;但同時又肯定了多個階級又有共同美,這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一個美學的共同規律。不承認這一點,便是機械唯物主義者,也就背離了馬列主義,違背了事物發展的辯證規律。
各個階級也有共同的美,應該怎樣理解呢?因為當時插話的同誌要明確的是各個階級是不是有一些共同的美這個問題,毛澤東就隻說到這裏為止。根據我們理解,各個階級感到共同的美又還是有所不同的,有不同的階級性的差異的。正如“口之於味,有同嗜焉”,同嗜之中仍包含著不同一樣。
但到底什麼是“共同美”呢?毛澤東在談話中引用“口之於味,有同嗜焉”加以解釋,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這就用心理學的方法、接受美學的方法,闡明了共同美賴以產生的鑒賞主體方麵的原因,為揭開共同美的奧秘做出了重大貢獻。當然,形成共同美還有文藝作品方麵的原因和社會生活影響方麵的原因,這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