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04(2 / 2)

到了上梁這天,還要畫符。先宰殺一隻白公雞,倒出小半碗雞血,雞身上卻不能沾染半點血跡。那個神道道的老先生,第一個儀式是畢恭畢敬地淨手,那淨手的時間格外長,一雙枯瘦的手慘白地鼓出幾條青筋,越洗越沒有血色。淨過了手,先生便顫抖著將一張黃紙裁成四份,然後用一支嶄新的羊毫筆蘸了雞血,龍飛鳳舞般地畫了起來,口中還念念有詞。那筆畫屈曲、似字非字、似圖非圖的符號、圖形,沒有人能看得懂,大概從來也沒有人問過。隻待新房上梁時,鄭重其事地壓在四角上。反正是一切都做得極度認真,仿佛這才是一切,“悠悠萬事,唯此為大”;至於房子怎麼蓋、蓋得怎麼樣,多大麵積、如何布置,倒無關緊要了。

上梁吉日,幾乎全村的青壯年男人都出動了。廚房裏大鍋飯菜準備著,人們大聲地吆喝著,七手八腳地一忙活,一幢新房就拔地而起了。房屋位置頗有講究,它不能比鄰居的超前一寸,自然誰家也不肯落後一點點。於是,這條長蛇陣便筆直地伸出了一截,又一截。年複一年,“一”字的兩端不斷地延長著,誰也沒有想過要在前麵或者後麵另起爐灶。結果,家家戶戶,就像模子裏鑄出來的一樣,一式的茅屋,一式的窗門,一式的院牆,一條線上的位置,盡管村落不大,不過四五十戶;可是,人們要是從東頭走到西頭,然後再轉回家門,至少也得花上半個時辰。

和看風水相對應的,是跳大神:“男要照(羅盤),女要跳(大神)”。我四歲那年,鄰院四嫂病了,整天精神恍惚,做噩夢,說胡話,早晨一睜開眼睛,就說看到胡仙“顯聖”了。她指著廚房,說:“你看那裏,正在大宴賓客,鬧鬧營營的,直到日頭栽西,人們才散去。”四哥滿臉愁容,一籌莫展,嶽母和大姨姐執意要到前屯去請“薩瑪”,認為靈驗無比,能夠手到病除。四哥原本不信這一套,無奈親友堅持,隻好屈從。

“薩瑪”,俗稱跳大神的,也就是女巫。據說能夠起到使活著的人和死去的人進行交流的媒介作用。這種活動,要由兩個人共同完成:除了女巫裝扮大神,還要有二神,稱做幫君,通常都是男性。

那天,薩瑪騎著毛驢到了,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女人;身後跟著一個提著單鼓的中年男子,即所謂幫君。薩瑪頭上戴著神帽,上插翎毛,兩側各有一根飄帶,身穿紅色襖褲,腰係掛有銅鈴的圍裙。在屋門前,她先躬身向門神施禮,唱著:“二位門神手高抬,放我仙人進門來。”坐定之後,薩瑪簡單地問詢幾句,便趁著主人燃香上供的間隙,滿飲了一杯酒,並抽上一袋煙。頓時,精神抖擻,神采飛揚,說明神靈已經附身了。

隻見她身軀上下顛蕩、左右搖擺,腰鈴也隨之振動起來,嘩嘩響成一片。身旁的幫君一麵搖著單鼓,一麵問訊:

“一陣陣鼓聲震耳朵哦,哪位老仙呀,下山坡哦?”

薩瑪應聲答道:“高高的南山古樹多哦,大樹底下向陽坡啊,黃仙這裏受香火哦,救苦救難把步挪啊!”這類答詞,俗稱“報仙號”。人們一聽,知道是黃鼠狼駕到了,可是,誰也不敢說出來。

往下還是繼續著,大神邊搖身振鈴,邊用唱詞同二神對話。待到說起病人了,大神便移步到患者身旁,先吹上三口仙氣,又在頭頂上畫了幾個圈兒,然後,從兜裏取出三粒仙丹,讓病人開水送下,隨口唱道:“一陣仙風吹散了雲啊,藥到病除哦,換了個人啊!”這時,幫君示意,讓家人扶著四嫂站起身來,在地上走動走動。幫君和顏悅色地問著:“是不是感到清涼了?”本來,也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病變,可以說完全是心理作用,四嫂也就順著話頭,說:“我的腦袋清涼了。”

四哥滿臉堆笑,趕忙遞煙、奉茶,獻錢、致謝。

“大神登門,小雞沒魂。”中午照例是殺雞、置酒,大吃大喝一頓。在主人置辦酒席過程中,幫君諂媚地服侍著薩瑪卸了妝,然後,兩人一前一後,到沙山的大樹底下自在逍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