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05(1 / 2)

青燈有味憶兒時·泥土世界

雪消冰泮之後,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各家的後門都紛紛地打開了。這時,入眼的首先是一方方黝黑的耕地。範圍不大,卻是油光嶄亮,平展展的,放上去滿邊滿沿的一盆水也不會灑出來。隻是並不連片,它們像豆腐塊一樣,被一條條長滿樹木的地隔子和小壕溝分割開來,標示著各家各戶土地的疆界。

布穀鳥叫的時候,一家家父子兄弟便趕著牛,拉上犁,背起穀種,拎著糞筐,下地了。前麵撒糞的和後麵覆土的,將就人,笨工、孬手都能湊合著幹;扶犁的、點種的卻必須有技術,必須是莊稼院的好把式,“二五眼”、“吃閑飯”的一律不行。有句俗話:“人糊弄地一時,地糊弄人一年。”

種地的活,起早貪晚,人和牲口整天地較勁、摔跤,向來都是很累很累的。若是家裏養不起大牲畜,就隻能靠人力去拉犁、坌地,弓起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撐,一春天下來,肩膀上要磨掉幾層皮。晚上回家,累得攤成一堆泥,骨架子都散了,甚至爬上二尺高的炕都很勉強。

小苗鑽出了地麵,大地一片新綠,莊戶人“見苗三分喜”,可是,很快就又陷入到不安與焦慮之中。“早看東南,晚看西北”,見不到絲毫的落雨跡象,十天過去了,二十天過去了,依然是萬裏無雲,整個春天始終沒落過一滴雨。地幹得冒煙兒了,苗黃得禿尖兒了,莊戶人最怕的“掐脖兒旱”,終於降臨在大地上。於是,村後的那眼報廢多年的老土井,又被裝上了轆轆把,“嘎吱吱,嘎吱吱”,轆轆把整天整夜地搖個不停,最後,老土井也底朝天了,莊稼苗照樣在那裏打蔫兒。

第二天大清早,鄉親們吆喝著要求雨了,家家都給灶王爺、財神爺、胡仙、黃仙、狸仙燒了長香,叩了響頭。然後,大人、孩子一起戴上了柳條圈,端著黑瓦盆,赤著雙腳,湧向街頭,“求雨啦,龍王爺開恩哪—”的哀哀叫喊,響成了一片。鬧騰了半天,抬頭看看雲空,依舊沒有半點兒雨意。人們盼雨,從三月三“苦麻菜鑽天”,盼到四月十八“娘娘廟會”,盼到五月十三“關老爺單刀赴會”,又盼到七月七“牛郎會織女”,盼雨盼得心肝碎,盼雨盼得眼睛藍。睡至夜半,幹黃的樹葉“刷、刷、刷”落到地上,飄到窗前,人們誤以為雨點終於灑地了,不禁驚喜得歡叫起來,披上衣裳出外一看,方知是“貓叼豬尿泡—空喜歡一場”。

這一年關外大旱,赤地千裏,有些人家逃荒下了江北。市上的糧價,十天裏翻了三番。人們餓得沒法子,就煮紅薯秧、豌豆棵、玉米骨吃,直到采光了黃芨菜,扒光了榆樹皮,又去挖觀音土。大人、孩子全身浮腫,麵色蠟黃,走起路來一搖三晃,兩條腿浮腫得一按一個坑。整個冬天,村裏幾乎每天都有送葬的,棺材白花花地散放在地裏,成了舊時代一道慘厲的風景。

童年時節,村子留給我的鮮明印象,就是那裏是個泥土世界。路是土路,牆是土牆,屋是土屋,風沙起處,灰土滿天。形容長相叫做“土頭土腦的”,人們穿的、蓋的是土布,過的是“土裏刨食”的日子;歲數大了叫“土埋半截子”,伸腿瞪眼咽氣了,叫“入土為安”。那時候,住磚瓦房的全屯不過三四戶,絕大多數人家都是住土房,壘土牆,土裏生,土裏長,風天吃土,雨天踏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