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08(1 / 2)

青燈有味憶兒時·母親

舊時代,男婚女嫁,講究門當戶對。可是,我的父親和母親的結合,卻完全不是這樣。父親,扛大活出身,窮棒子一個;母親卻是大家閨秀,出身於一個滿族世家。金家—愛新覺羅氏,過去稱作皇族,有幾代都是清朝的文武官員。在外祖父家的特大樟木箱子裏,我曾經看到過祖輩傳下來的黃馬褂、頂戴、雕翎,還有幾份八股文試帖,最顯眼的是一部朱筆點批的《朱子大全》,據說是很有些來頭的。

不過,到了外祖父這一輩,老金家的家道已經中落,再沒有出人頭地的了。當然,正像《紅樓夢》中劉姥姥所說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外祖父本人雖然沒有什麼功名,卻也絕非一般白丁,在五裏八村中仍屬於有地位、有清望的鄉紳。青年時期,他和我的祖父在一起做過生意,結下了交情;我父親少年時又在這個屯子讀過私塾,也是在老人家眼皮底下長大的;才氣和人品,贏得了他的屬意。後來,盡管貧寒、落魄了,但外祖父不忘舊情,在女兒十八歲那年,仍然主動送過來成親。

姥爺、姥姥有四個女兒,後來,又過繼了一個兒子。我的母親是長女,自幼生活在大戶人家裏,衣食充足,見多識廣,有著良好的教養。過門以後,突然經曆辛勞、困頓的生涯,不僅沒有絲毫怨言,而且,很快就適應了艱難的環境,輔助我的父親支撐起家計。她真的像古代聖賢所說的,“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君子按其當下的地位行事,不謀求本職以外的事。處身富貴,就按富貴人的身份行事;居於貧賤,就按貧賤人的身份行事。)稱得上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型的東方女性。相夫教子,安貧樂道,全家上下、街坊鄰裏,無不交口稱讚。

由於外祖父恪守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訓,盡管家境豐裕,卻不許女兒們讀書識字。四姊妹從小就熟練地掌握了針黹女工技術和盛行於滿族家庭的剪紙藝術。姊妹們的活動範圍有限,隻是龐大院落裏那片狹窄的天地。至於母親後來認得許多字,能夠看些通俗的話本、鼓詞,也能絆絆磕磕地讀幾段子弟書,都是在我父親的熏陶浸染之下,逐步習練而成的。

母親個性剛強果斷,自尊心強,端莊穩重,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質。“任可身子受苦,絕不讓臉上受熱。”這是她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她還常說:人貧不能誌短;貧是外在的,誌氣卻在內心。出嫁時,外祖父從箱子裏找出十幾匹細布,是姥姥在世時積攢下的,說要拿出一半,作為女兒嫁妝。可是,我母親執意拒絕,說妹妹們也都大了,留給她們成親時用。姥爺家裏養了許多隻母雞、大鵝,還有幾頭肥豬,一年到頭,雞蛋、鵝蛋、豬肉、葷油不斷,家裏人吃用,富富有餘。但我母親每次回來,都是吃完就走,從來不帶走一斤半兩東西。總是說,留給父親、弟弟,接濟幾個妹妹。私下裏,對我姥爺說:

“親爹沒有啥說的,在外來的弟弟、弟媳麵前,要有個身價,不能像撿破爛的,見啥收拾啥,讓人看著不值錢,瞧不起。”

母親有一句“口頭禪”,叫做:“一不當蝗蟲;二不當蛆蟲。”她解釋:莊稼地裏的蝗蟲,呼啦啦一大幫,轉眼就吃淨拿光;糞坑裏的蛆蟲,咕咕囔囔,沒事挑事。有些大姑姐,專門在雙親和弟媳中間撥弄是非,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