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有味憶兒時·姥家門口唱大戲
三四歲時,我最愛唱的兒歌是:
扯大鋸,拉大鋸,
姥家門口唱大戲。
接閨女,喚女婿,
就是不讓小外甥去。
隻因嫌他太淘氣。
不讓去,也得去。
變個小鳥飛過去。
唱到這裏,我便揚起兩隻小臂膀,呼扇著,作小鳥騰飛狀。
這一天,果真盼到了,外祖父七十壽辰,請來個小戲班,母親帶著我趕過去了。
路程倒不算遠,從我們家到外祖父家所在的三棵樹村,相距不過幾公裏,兩個村子同屬大荒鄉。外祖父家的院落很大,五間房子前麵伸出個“大長脖兒”,距離大門足有十丈遠。高高的門牆裏麵,隔成兩段,前段養雞、養鵝、養豬,還有畜圈;後段有幾間廂房。東牆外麵是一片梨園,春天時節,花開似雪,白茫茫的,坐在屋子裏,就嗅得到花香。
鄉親們幾天前就張羅著給金老爺子祝壽。為了接待小戲班,他們在大門外打穀場上搭起了戲台。正日子的前一天,戲班的角色都到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戲文一句我也聽不清,媽媽說是《郭子儀拜壽》,她原本也不懂,聽我父親講解過。戲裏的女角全都是由男演員裝扮的,行話叫做“反串”。—這些我都不關心,隻盼著給姥爺磕頭,接受賞錢,吃“八個碟子、六大碗”。
外祖父臥室裏,東牆和北牆上,貼滿了鮮紅的大幅剪紙,有長脖子仙鶴,有高高的鬆柏,有南極老仙翁,還有兒孫滿堂的拜壽場麵。下麵是“福壽綿長”幾個大紅字,也是用剪子裁剪出來的。
三月初八,外祖父壽誕之日。清晨起來,“壽星老”就穿上了紅襖、紅褲、紅襪子,紮上又寬又長的紅腰帶;然後,吃下了特製的長壽麵,山參、銀耳湯,外加兩個完好無損的熟雞蛋,吃之前在身前身後滾動一遍,說是要“滾運”(滾走了災病,滾來了好運)。
祝壽開始了。“壽星老”端坐在太師椅上,窗外奏起歡樂的鼓樂,衝天炮百響齊鳴。舅舅代表子女先致賀詞,然後,在媽媽帶領下,姨娘們和舅母依次叩拜。姥爺從事先準備好的財寶箱裏,隨手拿出錚錚作響的“袁大頭”,每人一律五塊。待到第三代人祝壽時,我給姥爺磕了三個響頭,並按照媽媽事先囑咐的,高聲說:“一祝姥爺壽高七十,二祝姥爺壽高一百,三祝姥爺壽高一百二。”姥爺高興地捋著胡須,連聲誇我“聰明”,當即賞賜了十塊銀元。
回家的路上,我問母親:“為什麼爸爸不到場?”
母親說:“你三個姨夫,兩個去世了,一個遠在天津。一見大女婿到了,姥爺會懷念他們,你的兩個姨媽更會傷心、痛苦。祝壽本來是歡樂的事,怎能影響一家親人的心緒呢!等過兩天,賓客散了,你爸爸再單獨來串門兒。”
我又問她:“那些大紅彩紙,不都是你帶過去的嗎?怎麼,你跟人們說,是我舅母剪的?”母親說:“裏麵有好幾張是你舅母剪的。她歲數小,眼睛好,剪得細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