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氣溫比現在低,冬天裏雪很多,三天兩頭一場。人們早早地就封上了後門。外麵還用成捆的秫秸夾上了迎風障子。夜間,北風煙雪怒潮奔馬一般,從屋後狂卷到屋前,嗚嗚地吼叫著,睡在土屋裏就像置身於汪洋大海的船上。一宿過去,家家都被烈雪封了門,隻好一點一點地往外推著,一時半刻擠不出去。有個綽號“二愣子”的年輕人,找個竅門,把糊得嚴嚴實實的窗戶打開,從窗戶跳出去清除積雪。結果,半截身子陷進雪窩窩裏,好長時間掙紮著、爬不出來,險些凍傷了手腳。
每逢大雪天氣,起來最早的往往都有豐盛的收獲。有人悄悄地溜出大門,一溜煙似的向沙崗下麵的一排秫秸垛跑去。幹什麼去呢?《正大綜藝》的主持人,可以發動觀眾猜上一猜。大概十有八九的人,會猜測他是去解手。錯了。
原來,秫秸垛南麵,向陽背風,暴風雪再大也刮不到這裏,於是,便有許多山雉、鵪鶉、野兔跑來避風。由於氣溫過低,經過一宿的凍餓,它們一個個早都凍麻了腿爪,看著來人了,眼睛急得咕嚕咕嚕轉,卻趴在那裏動彈不得,結果,就都成了早行人的獵物。
雪天裏,沙山最為壯觀。綿軟的落葉上,鋪上一層厚厚的積雪,上麵矗立著煙褐色的長林喬木,晚歸的群鴉馱著點點金色的夕暉,“呱、呱、呱”地噪醒了寒林,迷亂了天宇,真是如詩如畫的境界。
沙山前麵向陽的地方,是一片沼澤地。清明一過,蘆葦、水草和香蒲都冒出了綠錐錐兒。蜻蜓在草上飛,青蛙往水裏跳,鸕鶿悠然站在水邊,剔著潔白的羽毛,或者像老翁那樣,一步一步地閑踱著,冷不防把腦袋紮進水裏,叼出來一隻筷子長的白魚。五六月間,蒲草棵子一人多高,水鳥在上麵結巢、孵卵,“嘎嘎嘰”、“嘎嘎嘰”,裏裏外外,叫個不停。春、夏、秋三個季節,各種水禽野雀轉換著棲遲,任是再博學的人也叫不全它們的名字。到了朔風吹過,蘆花伴著霜花,像雪片一般飄飛著,於黃葉凋零之外,又裝點出一片縹緲的銀白世界。
再往前走,一個名叫“南泡子”的湖塘橫在眼前,汪洋一片。對於我們這些頑童,這原本是極富誘惑力的;但是,誰也不敢下去洗澡。大人告誡:泡子裏麵有鍋底形的深坑,一腳踏進去,“出溜”一下就沒了脖兒。還有一種大螞蟥,見著小孩兒的細皮嫩肉,就猛勁兒往裏叮,扯也扯不出來,直到把血吸幹為止。
當然,沙山最有趣的,還是它那白裏透黃、細碎潔淨的沙子。這是當地的土特產。用處可多著哩。舀上一撮子放進鐵鍋裏,燒熱了可以炒花生、崩苞米花。磨得鋥亮的鍋鏟,不時地攪拌著,一會兒,香味就出來了,放在嘴裏一嚼,不生不糊,酥脆可口,那味道兒,走遍了天涯也忘懷不了。
遇上連雨天,屋地泛潮了,牆壁呀,門框呀,都濕漉漉的了,潮蟲也亂亂營營地滿地爬了。隻要把沙子燒得滾燙,倒在地上,笤帚慢慢地一掃,地很快就幹爽了。各家盤炕時,總要往炕洞裏填進許多細沙。熱量積存在沙子裏,徐徐地往外散發,炕麵便整夜溫乎著。
細沙還能治病。勞累了一輩子的老年人,身子骨常常酸痛,夏天找一處向陽的沙灘,隻穿一個褲頭,把整個身子埋進去,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滿身透汗,酸啊痛哪,一股腦兒,都溜到爪哇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