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11(2 / 2)

現在,城裏的兒童過早地懂得了許多,卻又過早地失去了許多。他們幾乎認得出每一個港台的著名歌星,唱得出許多首流行歌曲,張口閉口離不開金屬怪獸、遠古恐龍,可是,卻往往認不出鴿子、麻雀之外的其他禽鳥,分不清月季和玫瑰、麥苗和韭菜,聽不到雨後莊稼的拔節聲,接觸不到鬆風林籟,濤吼溪鳴。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巨大的缺憾。

人類是自然之子。嬰兒脫離了母體,有如人類從樹上走向平地,並沒有因為環境的改變而與自然隔絕,相反,倒是時時刻刻都在保持著、強化著這種血肉的聯係。豐富多彩的自然界,從來都是吸引童心、培植童趣、開啟童智的強力磁場。在那裏,孩子們的生命張力,能夠發揮得淋漓盡致,從而培育出樂觀向上的內在基因,激發起探索未來世界的強烈願望。

“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意思是,而今萬物都生長於泥土而又複歸於泥土。古代中國哲學家莊子的這句話,備極樸素,又蘊涵著深刻的哲理。西方一位思想家也講過:“人之初”鑲嵌在大自然裏,沒有親近過泥土的孩子,永遠不會真正懂得什麼是童年。所以,我們切實應該積極創造條件,在孩子們成長的過程中,帶他們更多地接觸自然,貼近田野,體驗山林,以便長大成人之後,心胸能夠像大地一樣寬廣,具有強壯的體魄、健全的心靈、鮮活的情趣。

我的母親,不可能知道古聖先賢筆下的高言儻論,更沒有讀過源於西方文明的《聖經創世紀》,可是,她卻鄭而重之地告訴過我:咱們世上的人,都是天皇爺用泥巴捏出來的。看著那一個個動來動去、呆頭呆腦的小東西,天皇爺便往他們鼻孔裏吹氣,一天吹三次,吹了七七四十九天,這些小東西才有了靈性,動了心思。這個胎裏帶來的根基,使得人一輩子都要和泥土打交道,土裏刨食,土裏找水,土裏求生,土裏紮根;最後,到了腳尖朝上、辮子翹起那一天,又複歸於泥土之中。

記得母親還說過,不親近泥土,孩子是長不大的。也許是為了讓我快快長大吧,從落生那天起,母親就叫我親近泥土—不是用布塊裁成的衸子包裹,而是把我直接攤放在燒得滾熱、鋪滿細沙的土炕上,身上隨便搭一塊幹淨的布片。沙土隨時更換,既免去了洗洗涮涮的麻煩,又可以增進身體健康,據說,這樣侍候出來的孩子,長大之後,不容易患關節炎。所以,當地人有個習慣,姑娘嫁到外村去,生了小孩之後,當舅舅的總要套上一輛牛車,裝上幾草袋幹淨的細沙送過去,作為新生兒的賀禮。

到了瘋淘瘋炸的少兒階段,我就養成了愛玩水、愛鼓搗泥巴的習慣。用現今的時髦話來說,叫做懷有一種“戀土情結”。特別是每到風天雨天,總願意在大沙崗子上,無數次地爬上滾下。夜晚光著腳板,跟隨父親在河堤旁舉火照蟹;白天和小夥伴們一道,跳進葦塘裏捕魚捉蝦,或者踏著黑泥,在葦叢中鑽進鑽出,覓雀蛋、摘葦葉,常常是摘著摘著,就互相打起了泥球仗。由於整天在外麵摸爬滾打,也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泥孩兒。

一般情況下,母親是不加管束的,隻是看到我的身子太髒了,便不容分說,將我扒得精光,然後按在一個過年時用來宰豬煺毛的大木盆裏,裏麵灌滿了溫水,再用絲瓜瓤兒蘸著“豬胰子”(農村土法製作的肥皂),把全身上下搓洗一通。

泥土伴著童年,連著童心,滋潤著蓬勃、旺盛的生機活力。可以說,我的整個少兒時代,都是在泥土中摔打過來的。盡管其時缺乏優裕的物質條件,一年到頭難得穿上一套新裝,也吃不著幾次糖果,但是,有一點足以自豪,就是童稚時的心靈狀態,是無拘無束的,由於沒有背負著父母不切實際的過高過強過盛的企望,基本上,能做到自己扮演自己。如今的許多父母,讓孩子長大了當這個“家”,做那個“師”,成為什麼什麼“長”,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隻是,這些夢做得再美滿,再高級,無非都是家長的,與兒童無關。我們應該鼓勵孩子做他們自己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