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36(2 / 2)

姐姐棄世後,母親便同時懷抱著我和外甥女這兩個不懂事的孩子。我們整天嚷著要奶吃,母親眼含著淚水,敞開衣襟,把兩個已經幹癟的乳頭分給我們一人一個。可是,由於吸吮不到奶水,兩人又同時“哇哇”地哭叫起來。外甥女出生在市井繁華的著名商埠營口,習慣了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都市生活,乍一來到窮鄉僻壤,油燈不明,道路不平,茅屋低矮,不見樓房、電車,不見熙熙攘攘的鬧市,終日哭訴著要電燈,要上樓,要逛街,要媽媽。每一聲哭鬧,都牽動著母親的思女之痛,仿佛尖利的鋼針,一棵棵都紮在心窩上。

屋漏偏遭連夜雨。正在這令人腸斷的日子裏,我的二哥又病倒了。二哥大我十六歲。他還在讀書時,就寫得一手瀟灑、俊逸的“趙體”字,三間屋裏每麵牆上,都有他的淋漓墨跡。不幸的是,在我三歲時,結核菌就奪去了他的年輕的生命。媽媽眼望著牆上鮮活的字跡,想起那突然消失了的活蹦亂跳的小夥子,淚水隨之刷刷地流下。為了免去觸景傷懷,睹物思人,父親傷情無限地花費一整天時間,用菜刀把牆上的字跡一個個鏟掉,然後再用抹泥板抹平。

時間老人的手裏也操著一把抹泥板。隨著歲月的遷移,父母親心上的傷痕慢慢地也有些平複了,臉上開始見了笑模樣,話語也逐漸增多了。誰知,一波甫平一波又起,更慘痛的災難又降臨到了兩位老人身上。二哥歿後三年,我的大哥患了瘧疾,由於庸醫誤診,下了反藥,出過一身涼汗之後,猝然就斷氣了。麵對著這場驚心動魄的打擊,母親孱弱的身軀,再也難以承受了,足足病倒了三個月,形容枯槁,瘦骨支離,頭發花白,終朝每日以眼淚洗麵。但是從此以後,不管遇到怎樣傷情的事,她也隻是嗚咽幾聲,再也哭不出眼淚來了,親友們說她已經把淚水哭幹了。

母親從四十二歲時生下我來,到她老人家九十歲辭世,四十八年中,我們母子在一起,不足二十年時間。童年階段過去,我便外出求學、就業,中間南北東西,離合聚散,說起來也是一言難盡了。那時,通信條件很差,沒有電話可以聯係,寄信也不及時;母親隻有靠著推斷,測定我的歸期,總是早早地就站在外麵眺望,當然,十有九回,收獲的是失望。記得《戰國策》中王孫賈的母親對兒子說過這樣的話:“汝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真是千古同懷!

望,成了人世間母親對兒女的主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