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37(2 / 2)

假期,他從不回家;我則堅持每年兩次。初中二年開始,我戴上了近視眼鏡,但“近鄉情怯”,總是在村前二裏之外便摘下來。當時,鄉下戴眼鏡的根本沒有,人們說,“四眼狗”沒好人,不是漢奸,就是惡棍。不過,眼鏡戴慣了,突然摘下來也帶來了許多麻煩,比方說,迎麵來人了,不敢不打招呼,怕說是“目中無人”;可是,又不敢貿然搭話,唯恐把人認錯,造成彼此尷尬。

我一直掛念著“魔怔”叔,想要過去看看。父親說,他的身體日漸衰弱,現在,長住在外村的女兒家。那麼,劉老先生呢?我也想到他家去,見上一麵。父親歎氣道,他已經到了黃泉路上。原來,剛解放時,他被強製戒毒,效果很好;不料,半年過去,上肢肘部發生壞死,後來蔓延到全身,終於不治。

抱著一種懷舊的心情,我到當年私塾的所在轉了轉,屋子已經改做了初級社的會計室;而窗外的合歡樹,卻愈見高大,幽綠依然,風翻葉動,颯颯有聲。憶及舊日般般情景,心境為之淒然。

回校後,照樣地上課,照樣地淘氣,也照樣地廣泛涉獵各種文學作品。從新學年開始,我被安排和房筱蘭同桌。她受母親的影響,特別喜愛唐五代詞,尤其是李後主的,遇到有所不解,隨時向我問詢。記得她曾問過:“笙歌未散尊罍在”,“尊罍”是什麼?怎麼念?我說,是盛酒的器皿,罍讀雷。在這些方麵,我接觸的比較多,對她有些幫助。她家經營一個醬油釀製廠,廣有積蓄,她又是獨生女,父母視若掌上明珠,每天午間帶飯,都很豐盛。她見我們食堂頓頓都是高粱米粥、白菜湯,便常把肉包子和蒸餃分給我吃。也算是一種酬答吧。

她的後座,就是那個扮演“三年生”B角老爺爺的李學顏,是出了名的“淘氣包”。由於一起演過小戲,也就對房筱蘭分外頑皮,一口一個“老師”(劇中角色),卻不住地搞惡作劇。那時,我們的書桌很簡陋,是從上麵揭蓋兒的,他便將一個大青蛙偷偷放在筱蘭的桌子裏;待到她入座取書時,突然,一個大青蛙蹦到臉上,嚇得“噢”的一聲尖叫起來。還有一次,我們正在悶頭自習,他在後麵,悄悄地把房筱蘭的兩根長辮子係在凳子上。然後捅咕我,示意讓她起身。我便說:“房筱蘭!門外有人喊你。”她立刻起身,結果,辮子拉得她頭皮發痛,當即滴下了眼淚。她賭氣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了四個字:“沒良心的!”

高中畢業後,同學們分飛南北,各奔天涯,彼此間音信隔絕。時隔四十三年,1997年秋初,某星期天我接到一個市內電話,是房筱蘭的大姑姐打來的,說她的弟媳現在沈陽,想約老同學聚一聚。吃過晚飯,我趕往這個住宅小區,見到樓外站著幾個人,其中一位很斯文的女性,頭發已經花白。剛打一個照麵,我們就相互認出來了。她猛然間擁抱住我,然後用指頭點著我的前額,說:“沒良心的!”接下來,一陣朗聲大笑。

我說:“真是應了蘇東坡那句詞:‘四十三年如電抹’。”

旁邊站著的顯然是她的丈夫,他微笑著,同我握手。

少年時代的同學關係,有如兄弟姊妹,純真、坦誠,永生難忘。此刻久別重逢,除了交流彼此的情況,更多的還是溝通母校老師、同學的一些信息;再就是無盡無休地對於少年讀書生活的甜美追憶。已經夜靜更深了,依然陶醉在往昔的情境裏。

握別時,筱蘭激動地吟出韋莊的兩句詞:“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

我也隨口以老杜的詩句應之:“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當時”、“如今”、“明日”—就這樣,雞飛兔走,暑往寒來,我們這些少男少女,一個個全都垂垂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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