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38(1 / 1)

文學自傳·題 記

天堂邈遠,暫息蘧廬;一覺俄然,繆斯緣結。此《文學自傳》之所由作也。

隨著閱曆的增加,人們心目中的宇宙會不斷地向外擴張開去;而就個體生命來說,人生的風景卻在這種擴張中相對地斂縮,曾經喧嘯靈海的潮汐,在時序的遷流中,已如淺水浮花,波瀾不興了。於是,記憶之波悄然鼓蕩,像刻錄的光盤那樣,恬淡而衝和地播放著鮮活的生命真實,映現出生滅流轉的整個人生

畫卷。

從十二三歲開始,我就做起了文學的夢。記得讀過辛棄疾的《賀新郎》詞:“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我怦然心動,似有所悟,當即將“青山”改作“文學”,成了“我見文學多嫵媚,料文學見我應如是”,也不管是否合乎韻律。

大抵世間美麗的東西都是短暫的。天際絢爛的彩霞,庭前盛開的花朵,包括我們曾經擁有過的清新的環境,不旋踵間就消失了。唯有文學例外,她嫵媚地伴我一生,與生命同構,與生命同在;而且,每一步都留下了鮮活的記憶。—文學在銷蝕生命的同時,自然也接受了記憶力的對抗,總要竭力掙脫流光的裹挾,讓自己沉澱下來,留存些許痕跡,使已逝的雲煙在現實的屏幕上重現嫵媚的身影。而所謂解讀生命真實,描繪人生風景,也就是要通過回憶設法將淹沒於歲月煙塵中的文學情事勾勒下來。

自述屬於追憶性質,亦即捕捉自己的前塵夢影、舊時月色。盡管許多生活圖像,在心靈的長期浸染下,已似飄逝的過眼雲煙,難免模糊、漫漶,但它總還透著呼吸、連著血肉,作為生命的組成部分,可以按跡尋蹤;而且,自述者擁有一定的選擇性與自由度—可以專揀自己印象清晰、情況熟悉、認知深刻的加以憶述。

這種追憶與自述,雖也艱辛,卻有情趣,常常能夠體驗到三種情境:始則有些摸不著頭腦,如《莊子天下》篇所雲,“芒乎昧乎”、“芴漠無形”;繼而進入了角色,“往事分明盡到心”,悠悠無盡的客觀遺存、朦朧啟示,紛至遝來;最終則像詩仙李白所說:“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暮色蒼蒼中,青翠掩映,山林幽渺,正合乎老年人憶昔追懷的真實情境。

那麼,我在文學領域的“所來徑”、“翠微景”,又是怎樣一種情態呢?

應該說,起步甚早,開局也還順利;可是,走下去卻遭遇了波折,政治與社會環境阻塞了前進的路徑;待到玉宇澄明,重新把筆,已經人屆中年。爾後,便開始了西緒福斯式“推石上山”的艱辛創作曆程。有的文學評論家概括為:“起於歌頌時代,繼於美感哲思,深於叩問滄桑,悟於尋找家園,超於人性探索。”因為是和從政生涯重合交疊著,治學、創作之艱苦、竭蹶,可以想見。

“對於一個真正作家來說,每一本書都應該成為他繼續探索那些尚未到達的領域的一個新起點。”海明威的這句話,我記得很牢靠,因而時時不忘挑戰自我,渴望超越。不過,“情感預期”往往是靠不住的,期然、應然與實然總有不小的距離。堪資自慰的是,我堅持了,我奮力了,鍾情於繆斯女神終始如一,未曾移情,也未曾懈怠。至於終竟未能盡如人意,除了默認清人趙翼所說的:“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我還要痛切地說,文學創作委實是太難了。

2014年歲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