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39(2 / 2)

這段《天台傳》的開篇,至今我還能背誦出來。

我有一個近支的族叔,滿腹經綸,卻懷才不遇,生性孤高自傲,不為鄉鄰所理解,因而獲得一個“魔怔”的綽號。我父親讀的書雖然沒有他多,但在思想感情上,老哥倆倒有相通之處,所以,他們很合得來,常常湊在一起“侃大山”。隻是,父親每天都要從事笨重的體力勞動,奔走於衣食,閑暇時間很少,“魔怔”叔便把我這個小毛孩子引為“忘年交”,所謂“慰情聊勝無”吧。當然,對我來說,是有幸結識了一位真正的師長。

童年的我,求知欲特別強,接受新鮮事物也快,正像法國大作家都德說的,“簡直是一架靈敏的感覺機器,就像身上到處開著洞,以利於外麵的東西隨時進來”。我整天跟在“魔怔”叔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聽他講“山海經”、“鬼狐傳”。有時說著說著,他就戛然而止,同時用手把我的嘴捂上,示意凝神細聽草叢樹冠間的蟲吟鳥唱,這時,臉上便現出幾分陶然自得的神色。

我們經常去郊外閑步。春天種地時,特別是雨後,村南村北的樹上,此起彼伏地傳出“布穀,布穀”的叫聲。“魔怔”叔便告訴我,這種鳥又拙又懶,自己不願意築巢,專門把蛋產在別的鳥窩裏。更加令人氣惱的是,小布穀鳥孵出來後,身子比較強壯,心眼卻特別壞,總是有意把原有的鳥雛擠出巢外,摔在地下。

他說,燕子生來就是人類的朋友,它並不怎麼怕人。隨處壘巢,朱門繡戶也好,茅茨土屋也好,它都照搭不誤,看不出受什麼世俗眼光的影響。燕子的記性也特別好,一年過後,重尋舊壘,絕對沒有差錯。回來以後,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修補舊巢。隻見它們整天不停地飛去飛來,含泥銜枝,然後就是產卵育雛,不久,一群小燕就會擠在窩邊,齊簌簌地伸出小腦袋等著媽媽喂食了。平日裏,它們總是呢喃著,似乎在熱烈地議論著有趣的事情,可惜我聽不懂,問“魔怔”叔,他也隻是含笑搖頭。

鳥雀中,我最不喜歡的是貓頭鷹,認為它是一種“不祥之鳥”,因為祖母說過,它是閻王爺的小舅子,一叫喚就會死人。叫聲也很難聽,有時像病人的呻吟,有時發出“咯咯咯”的怪笑,夜空裏聽起來很嚇人。樣子也很古怪,白天蹲在樹上睡覺,晚間卻拍著翅膀,瞪起大而圓的眼睛。“魔怔”叔耐心地聽我訴說著,哈哈地大笑起來。顯然,這一天他特別暢快。他告訴我,從前都稱它是“不孝之鳥”,據說,母鳥老了之後,它就一口口地啄食掉,剩下一個腦袋掛在樹枝上。所以,至今還把殺了頭掛起來稱為“梟首示眾”。

我還向“魔怔”叔問過:有些鳥類,立夏一過,滿天都是,遮雲蓋日的,可是,幾天過後,卻再也不露頭了,這是怎麼回事?它們都飛到哪裏去了?他告訴我:這些都是過路的候鳥。它們路過這裏飛往東北的大森林和蒙古草原去度夏,在這裏不想久留,隻是補充一些糧食和淡水,還要繼續它們的萬裏征程。不過,有些水鳥卻是此間的常客,成年和我們搭夥伴。說著,“魔怔”叔便帶我到沙崗前麵的大水塘邊,去看鸕鶿捕魚。隻見它們一個個躬身縮頸,在淺水中緩慢地踱步,走起路來一俯一仰的,頗像我這位“魔怔”叔,隻是身後沒有別著大煙袋。有時,它們卻又歪著腦袋凝然不動,像是思考什麼問題,實際是等候著魚兒遊到腳下,再猛然間一口啄去。

聽村翁講故事和父親唱子弟書,特別是跟著“魔怔”叔親近大自然,不僅帶來無窮的樂趣,更開闊了眼界、增長了知識,“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為後日的學寫詩文、研習曆史,提前播下了早期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