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42(1 / 2)

文學自傳·“我生不辰”(1958—1976)· 初 念

走出大學校門,我跨上的第一個工作崗位,是在盤山縣第一中學初中班擔任語文教師。

我講授的第一課是老舍先生的《我熱愛新北京》。中學教導主任是我的老校友,事先鄭重其事地囑咐說:上好第一課至關重要,要投入足夠的精力做好準備。我說我有些緊張。他說:沒關係,放開講,以你的文學水平,肯定能夠叫座。直到上課前,他還叮囑我:穩住架,不要慌;切記按時結束,絕對不要“壓堂”。說著,從腕上摘下了手表,放到我的粉筆盒裏。

走進教室,我掃視了一下全場,幾十名學生坐得整整齊齊,靜穆無聲,最後一排坐著語文教研室的幾位同事。簡單地作了自我介紹,我便很快地進入正文。除了按照教案認真講解課文之外,我還對作者的生平、北京的曆史作了重點闡釋。盡管其時我還沒有到過首都北京,對老舍先生更是素昧平生,但我講得還是繪聲繪色,自認生動感人。

特別是講到龍須溝,因為我事先看了老舍先生的劇本,發揮得更是淋漓盡致。我還把劇中人程瘋子的快板大段大段地背了出來:

給諸位,道大喜,人民政府了不起。

了不起,修臭溝,上手兒先給咱們窮人修。

請諸位,想周全,東單、西四、鼓樓前,

還有那,先農壇,五壇、八廟、頤和園。

要講修,都得修,為什麼先管龍須溝?

都隻為,這兒髒,這兒臭,

人民政府看著心裏真難受。

我說,老舍先生生在北京,長在北京,寫了一輩子北京,他對北京的感情極為深摯。他在1936年寫過一篇《想北平》的散文,說:“真願成為詩人,把一切好聽好看的字都浸在自己的心血裏,像杜鵑似的啼出北平的俊偉。”十五年後,他又寫了這篇《我熱愛新北京》,將解放前後的北京加以對比,一個“新”字道盡了北京的滄桑巨變,也寫出了作家對新中國的首都的熾烈的深情。

我就這樣,漫散著講述了我的觀感、體會,完全模糊了時間觀念,更忘記了看上一眼粉筆盒裏的手表,以致外麵響起了下一節課的上課鈴聲,我還在那裏滔滔不絕地講啊,講。結果,回去後被教導主任“訓”了一頓。多虧教研室的幾位同事在一旁大力為我解圍,肯定我的課文講解內容充實,生動感人。

不久,“大躍進”的洪潮便在全縣蓬勃湧起,中學師生大部分時間是下鄉投入生產實踐活動,兵分兩路,有的投入挖渠引水,有的大煉鋼鐵,我則以“缺乏實踐”之名,被下放到棠樹林子鄉禿尾溝村勞動鍛煉。

我背著一個簡單的行李,衣物不多;真正占分量的是一些書—明知道沒有時間看,也還是帶著。其中有一本作家出版社出的豎排繁體的波列伏依的特寫集:《斯大林時代的人》。這位蘇聯著名作家,在1950年代之初,以極大的熱情描寫了一組在伏爾加—頓運河等建設工地上忘我勞動的平凡而高尚的先進人物;情節生動,事跡感人。其中有的篇章如《保價郵包》、《見習生》等,曾被選入中學語文課本,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這是我第一次以普通勞動者身份走到農民中去。列寧的話:“多接近生活”,從“生活本身發現最富有生命力的幼芽”,對我有直接的啟迪;特別是受到親身參與的轟轟烈烈的生產建設熱潮所鼓動,加上波列伏依的特寫提供了樣板,一時激情迸射,創作欲望勃然升起。於是,利用兩個晚上寫出了短篇小說《搬家》,內容是:河灣村曆年遭受遼河侵襲,為了保護農田修堤築壩,社員趙老明需要搬家,這便產生了公私矛盾,經過一番家庭內部的紛爭、激辯,最後是小局服從大局。後來參觀縣裏的工廠,還寫過一篇《沸騰的春夜》,通過工廠夜戰中發生的矛盾衝突,刻畫一個愛廠如家、剛直不阿的老工人形象。分別刊發在遼寧日報副刊和《營口文藝》上。小說生活氣息濃厚,語言比較鮮活,但寫實成分居多,缺乏形象刻畫、細節描寫,人物個性特征不突出,藝術水準不高。

那時的幹群關係、上下級關係,還是界限嚴明的;但到了鄉下,由於強調領導幹部要和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上下級關係有所淡化。這樣,我這個普通中學教師,便有機會同縣委宣傳部一位副部長睡在一鋪炕上。我們每天挑土築壩,或者鑽高粱棵子“放秋壟”,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但是,由於兩人都喜歡文學,躺在炕上,也經常南朝北國地閑嘮,用今天時髦的話說是“平等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