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43(1 / 3)

文學自傳·“我生不辰”(1958—1976)·“鸕鶿的苦境”

縣報社四個編製,都在縣委宣傳部:兩名編輯、記者,一名會計兼出納,一名正科級幹部負總責,我們都叫他“總編輯”。每周出三期,每期報紙大樣都要經宣傳部領導審查。審樣的領導,恰好就是我們“同睡一鋪炕”的副部長。這樣,每隔一天,我就要在晚上十點鍾左右趕到他的家裏。門已上鎖,我便從臥室一個小窗戶裏,把報紙大樣遞進去,然後站在窗前等候,即便是酷寒的冬夜也是如此。

平常見麵,我們也隻是點點頭,再沒有傾心交談過。我的腦子裏,也曾經形成一些想法,比如,領導幹部參加勞動鍛煉確有益處;人們的觀念、意識取決於身份、地位,同環境也有直接關係;陳勝微時,窮哥們“苟富貴,毋相忘”的提示;也曾經想要寫點東西,但這隻是“初念”,稍一“轉念”就失去了動筆的勇氣。後來慶幸,多虧當時手懶,否則,肯定會惹出“婁子”。

那時候,年輕力壯,熱情高漲,不覺得苦累。白天下去采訪,回來立刻動筆寫稿,還要下工廠安排版樣,很難找出時間來讀書、創作。

1959年9月17日,這天是中秋節,我以縣報記者身份來到榮興農場的朝鮮族聚居地中央屯采訪,寫了一篇《秋千起舞月明中》散文,那時稱作文藝通訊。

九月中旬,天氣漸漸短了。好在太陽剛剛落下,月亮便立刻出來接班。今天是農曆中秋節,晴空一碧,亮晶晶的皓魄高懸在東天邊上,宛如一麵明鏡,一塊銀盤。

寬敞的打穀場上,已經聚滿了人群。絕大多數都是朝鮮族的打扮—姑娘、媳婦穿著鮮豔的民族服裝,老爺爺有的是一襲寬袍大袖,有的身上披著一個褂子,嘴裏一無例外地都叼著煙袋。歡快的小男孩,像一頭頭野馬駒,滿場上跑著跳著。最整齊的是中青年男女,以民兵形式,分隊坐在光滑的場地上,此刻,在帶隊的指揮下,一陣陣地拉著歌子。

這裏是朝鮮族聚居地榮興農場中央屯。東麵緊靠著遼河,西邊傍著渤海,地勢坦平,土質肥沃。村落比較整齊、集中,兩條街上布滿了一色一式的稻草苫頂的茅屋。

二十幾年前,九一八事變之後,在日本侵略軍統一策劃下,大批朝鮮移民遷往中國東北;為了開墾“南大荒”、種植水稻以應軍餉之需,其中一個群體被安置在遼河西岸這塊土地上。這些離鄉別井的移民,勞動艱辛,生活淒苦,身心備受摧折,但他們不忘固有的民族根脈,舉凡傳統的風俗、習慣,以及舞蹈、音樂、民間遊戲,包括盛行於端午節、中秋節的“蕩秋千”活動,全部帶了過來。隻是,啼饑號寒中,提不起精神來,所以,活動很少開展。

這些文藝項目,真正起到豐富精神生活的作用,是在廣場上飄起了五星紅旗之後。特別是今年的中秋佳節,恰值新中國建立十周年大慶前夕,自然要開展各種慶祝活動,“蕩秋千”表演是必選項目。因此,下田的職工,居家的老小,在集體食堂裏用過晚飯之後,便都早早地趕來聚會。

此刻,全場目光的焦點,都聚集在場地中央的秋千架上。架子很高,橫梁、立柱都由農家蓋房用的檁木裝成,就地取材,省錢、實用,而且牢固;兩條秋千繩索是農用的纜繩,底部裝有一個木製的踏板。

伴隨著一片雜遝的掌聲、笑聲、歡呼聲,兩名身著彩色長裙的青年女職工上場了。她們輕盈地踏上秋千板,憑著腰部、臂部的力量向前後擺蕩,秋千越蕩越高,直到繩索幾乎要與大地平行,她們才反身向下,如紫燕淩空,逍遙自在;如仙女騰雲,優美飄逸。一會騰空而起,一會俯衝而下,長長的裙子隨風飄舞,顯現飄飄欲仙之態。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前後四組表演過站在秋千踏板上悠蕩之後,又改換成坐在踏板上蕩悠,照樣的精彩動人,照樣的扣人心弦。記得幼年曾在童蒙讀物《千家詩》上,讀到過北宋詩僧惠洪的詠《秋千》詩:

畫架雙裁翠絡偏,佳人春戲小樓前。

飄揚血色裙拖地,斷送玉容人上天;

花板潤沾紅杏雨,采繩斜掛綠楊煙。

下來閑處從容立,疑是蟾宮謫降仙。

看來,這項藝術表演活動,早在八九百年前,在中國內地,就已經很盛行了;隻不過那時還隻限於貴族庭院之中。你看:彩繪的秋千架,翠綠色的絲絡,雕花的踏板,織彩的扶繩,一般的民戶又怎能置辦得起?由於這項藝術表演活動,不僅需要健壯的體魄、勇敢的精神,還需具有高超的技巧,顯然,在古代都是經過專門訓練,由專業人員來承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