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44(1 / 2)

文學自傳·“我生不辰”(1958—1976)·憧 憬

1962年新年過後,我被調到營口日報社編輯副刊,這算是正式與文學寫作接軌。本來調我是做駐盤山縣記者,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進了市委大院,到宣傳部報到時,董連璧部長竟親筆在我的調令上批示:“老丁(報社總編輯丁立身):我的意見,讓王充閭去編文藝副刊。”我暗自思忖,這可能同那幾篇文章的見報有直接聯係。來到了報社,同樣獲得了上下的青睞。總編輯自然尊重宣傳部長的意見,這樣,我便開始了四年多副刊編輯的生涯。

這時已經二十七歲了。所以,當時有“蘇洵發憤年同我,學海揚帆意悔遲”(引自《三字經》:“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之句。編輯部裏,人才濟濟,大家相互切磋,學術方麵時有思想交鋒;特別是評報過程中,各抒己見,氣氛民主,即便是總編輯的文章,也可以無所顧忌地加以指摘,使我擴展了視野,開闊了思路,曾以詩記之:

史筆千秋重是非,無須曲意定依違。

摘疵辨誤揮朱筆,不管文章屬阿誰。

副刊編輯這個崗位,給了我接觸文藝界、學術界名流、專家的機會,同他們當麵聯係或者通信往來,獲益匪淺。人們常常誤以為當編輯隻是付出,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實際上並非如此,采訪、編稿過程正是學習、練筆,求知、益智的好機會。“五四”之後,有很多編輯後來成為文豪、作家、學問家,便是實證。依我個人體會,編輯工作頗有利於鍛煉交際能力、處事能力、思辨能力和駕馭文字能力。

這個期間,適應報紙副刊要求,我寫了《紅粱賦》、《時代的凱歌》、《春潮滾滾》等二三十篇散文、隨筆、雜文,篇幅一般都在兩三千字上下。有一篇《賞花吟—熊嶽書簡》,寫作於1962年秋:

在你們鬆花江北,中秋一過,就該是風搖黃葉、露結清霜了吧?可是,遼南的熊嶽,卻還到處有鮮花照眼,望兒山下的花畦終日攢聚著遊人,溫泉小徑也是賞花的好去處。至於生產隊的棉花,說聲開,一片潔白,如飛絮,如流雲,肥葩大朵,疊疊層層,更是獨得天然妙趣。不過,我在信中想要描繪給你的,卻是熊嶽印染廠圖案設計師筆下的常年開不敗的人工花卉。

出熊嶽車站南行二裏許,路側有個規模頗大的果園,萬綠叢中隱映著一座紅磚房,那就是印染廠的圖案設計室。房舍呈“工”字形,門額上大書“百花齊放”四個字。往裏一進,立刻覺得春光滿室,秀色撩人。牆上掛著水彩畫,桌上擺著瓶花,一個個案頭陳放的都是各色各式的花樣標本。設計人員正忙著繪製新的圖案。有一些經過群眾鑒定、最受市場歡迎的圖樣,如“花開富貴”、“四季飄香”、“荷花鴛鴦”、“蝶戀花”、“鳳朝陽”、“雀登枝”等,已經繪製在花布上,投入了批量生產。

圖案設計,一般的可能以為十分簡單;實際上,卻是一項相當複雜、煞費心血的精神勞動。為了滿足人民大眾的精神與物質的雙重要求,既須實用、經濟,又要美觀、秀雅,既要寄寓著人們的理想、願望,又需顧及現實中的使用價值。設計人員像采花釀蜜的工蜂一般,四出采集花樣,廣泛聽取用戶意見。舉凡公園裏的名花異卉,古典建築上的彩繪花紋,城市姑娘入時的新裝,農家少婦精心的刺繡,一張剪紙,幾朵流雲,錦鱗翔泳,彩蝶紛飛,在我們也許全不在意,可是,進入設計師的眼底,就都成了勾花的藍本。

李技師還給我講了一個新近發生的趣事。一次,他在大連的集市上,看到一個裝扮入時的女郎戴著一個繡花的頭巾,圖飾非常亮眼,可是,有一半掖在領子裏,他斟酌再三,還是紅著臉、囁嚅地請求人家把頭巾展露開。起初還引起了誤會,後來他說明身份,並送過去畫夾子,展示一番繪製的各種圖飾,女郎才愉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此後,還曾多次收到她寄贈的花樣。

中學時代,我們同讀清詩,記得你特別喜愛黃遵憲的“瘦菊清蓮豔桃李,一瓶同供四時花”,還有龔自珍的“三百六十日,長是看花時”。我在圖案室所經見的,就正是這種場景、這種境況。一日之內,欣賞了四時佳卉,迎春喧鬧,月季娟秀,海棠嫵媚,牡丹富麗,黃菊勁拔,寒梅清奇,不論是穠豔、俊逸,寫真、寫意,象征吉祥還是寄情和美,無不描形擬態,楚楚生姿。在這裏,我也觀賞了許多遠銷國外的花布圖案,有的小巧精細,有的粗獷潑辣,有的靚麗明快,有的雄渾爛漫,格調與內銷的迥然不同。看到那些飾有斑馬、駱駝,椰林、棕櫚,古陶瓷、泥玩具,東洋水閣、歐陸長橋、南海風帆、非洲大象的圖案,恍如置身於萬裏之遙,眼界豁然洞開,心胸為之一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