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44(2 / 2)

賞花不忘育花人。當聽到我熱情讚頌他們的佳績時,設計師們紛紛表示:如果說,這些花卉是設計人員培育出來的,那麼,又是誰培育了我們呢?是偉大的黨,偉大的勞動人民。他們告訴我,熊嶽印染廠設計室始建於1952年秋天,至今整整十個年頭了。開始時,隻有四個人,沒有辦公室,他們就擠在車間的一個角落裏。當時僅能描繪一些簡單的花樣。後來,在黨和政府支持下,他們有機會到美術學院進修,又在工廠、農村實習,上級部門還派來名師傳授技藝,分配一批畢業於美術學校的學生,每年都有人到上海、蘇州、杭州等名城勝地觀光和進行野外寫生。經過十年的培養、磨煉,一支專業隊伍茁壯地成長起來;圖案設計也由過去的簡單模仿,發展到多門類、多樣式的工藝獨創。

古人說,獨樂樂不如與人樂。心中有感,痛快淋漓,我也想讓遠方的朋友分享,這就有了發送這篇書簡的動議。其實,《賞花吟》古已有之,至於描述花海、花潮、花街、花市的現代詩文,更是屢屢見諸報端。為了描繪自然界的千葩萬卉,前人與時人可說是蕩盡了才思;而這些長年盛開不絕的人工花卉,卻很少活躍在作家、詩人的筆下。應該說,圖案設計師心中的圖版、筆下的繁花,是更值得吟詠的。隻可惜我是美術方麵的門外漢,空飽了一番眼福,卻說不出個中的奧蘊。好在熊嶽城風光佳麗,印染廠“善門”長開,正不妨登車南下,親往遊觀也。

當時,幾乎讀遍了報社圖書館的藏書,我最喜愛的是魯迅、茅盾、冰心、曹禺的作品。至於所謂“當代散文三大家”劉白羽、楊朔、秦牧的作品,不僅讀得仔細,而且有意地加以模仿。那個時期,文學種類的書籍很少,五四以後的文學名著在書店裏很難買到,而那些大量印刷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卓婭和舒拉的故事》、《紅旗譜》、《紅岩》、《林海雪原》、《歐陽海之歌》等歌頌英雄人物的小說,已經全部看過了。那個時期,我特別喜歡下述三位作家:孫犁的小說、散文,文筆優美,情感細膩,特別是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善良、清純,十分可愛。楊朔散文,藝術地、詩意地謳歌勞動、創造、貢獻,謳歌社會生活中具有美好品德、帶有英雄色彩的人物和嶄新事物,十分感人,雖然屬於當時政治的讚歌,但並非政策圖解、標語口號,而是真正的文學作品。蘇聯作家波列伏依描寫共產主義建設工程的特寫集,50年代我就看過了。作家筆下那些活躍在工地上的廠長、技師、工人的先進思想與開闊視野、遠大理想,令人感發

興起。

現在看,這一階段我的散文寫作,很明顯受到了上述作家作品的影響。從主題到題材比較單一,無論是描寫城市、農村,工業、服務業,山區發展、社會場景,都是以澎湃的激情、昂揚的筆調,反映生產建設的成就,記述先進思想、模範人物,歌頌黨的領導、歌頌時代、歌頌人民,歌頌新生事物。文筆比較流暢,也講究結構、章法,但多數失之直白,浮在生活表麵,缺乏思想張力,意蘊深度不夠;主要是敘述事情,人物有平麵化、表象化傾向,看不到更深層麵的內心活動和矛盾衝突。

儒家傳統文化先憂後樂、昂揚奮進的精神積澱,同那個特殊年月的時代召喚相呼應,點燃了我的樂觀向上的生命激情和青春火焰,整天都生活在烏托邦式的憧憬之中。在那激情四射的年月裏,我所找到的是與時代、社會和群體完全融合的一己的人生坐標,而放棄了或者說根本沒有意識到對於一個文學寫作者至關重要的思考和體驗的權利,結果是自我的放逐、個性的迷失,心靈傾訴的缺席。文學途程伊始,走的便是“時代的抒情”的路子,而未能唱出自己的歌。

進入新世紀之後,文學評論家石傑教授在《王充閭:文園歸去來》一書中指出了這一點。我在一次創作的自我反思中也認識到,好的散文應該是具備個人的眼光,心靈的自覺,精神的敏感,提高對客體對象的穿透能力、感悟能力、反詰能力,力求將深邃的思想和獨特的智性,將自己的富於個性、富於新的發現和感知的因素,貫注到作品中去,努力寫出個人精微獨到的感覺,特殊的心靈感悟;要善於碰撞思想的火花,讓知識變成生命的一部分,使理性的思考和感性的生命體驗有機地結合起來;應該帶著強烈的感情,心靈的顫響,呼應著一種蒼涼曠遠的旋律,從更廣闊的背景打通抵達人性深處的路徑,充滿著對人的命運、人性弱點和人類處境的悲憫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