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存的微笑》,講述1982年春節期間,我收到一封由《散文》月刊編輯部甘以雯女士轉來的信件。寄信人是重慶一位女教師,說她的胞兄1937年秋同家人失散,四十多年杳無蹤影。近日偶讀《散文》,發現一篇文章的作者署名,竟然與她哥哥的姓名完全相同(這個名字曾被人們認為是極少見的),真是喜出望外。於是,寫信給編輯部,打聽這位名叫“王充閭”的作者的聯係方式。
熱切的企望,真摯的感情,使我深深為之感動。我仿佛看到一位年過半百的老教師,在掠著花白頭發,滿懷期望地佇立窗前,急切地等待著“綠衣使者”送來親人的信息。但她哪裏知道,這卻是一場誤會。於是,按照信址寄了回信。信中勸慰她切莫失望,盡管沒有找到哥哥,我很願意做一個懂事的弟弟。緊接著,又收到了這位女教師的回信。原來,她的丈夫有個胞弟,解放後一直在沈陽工作,兄弟間書信頻傳,互通情愫,這對於萬裏暌隔的親人來說,確實是很大的慰藉。可是,在十年動亂期間,彼此的處境都十分艱難,自顧不暇,音信便完全隔絕。來信委托我代為探詢他們弟弟的消息。經過多方查訪,終於找到了。過後老大姐專函致謝,她以歡快的筆調告訴我:“這些天,我們全家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之中。雖然我沒有找到哥哥,但我們老兩口卻相繼找到了各自的弟弟。”也許是因為做了一件有益於人的事情吧,我也深深感到快慰。
三、紀遊散文。
這個時期,我外出機會較多,寫了一批遊記,但多限於省內。
一般地說,撰寫本地遊記有一定難度,由於大家所熟知,景觀上的文章不好作;需要尋覓一個特殊視角,別出心裁。《柳蔭絮語》是寫我工作過二十多年的營口,這裏瀕臨渤海,地勢低窪,從前樹木很少,現在是濃蔭密布了,行行翠柳遍布長衢。文章以柳為聚焦點,抓住獨特的文化質點,表現當下的思想感情,熔所見、所感以及詩話、史實於一爐,展開浪漫的情懷,觀照多彩的現實,把敘事、抒情、描寫、議論手法結合在一起,算得上別開生麵。
應該說,動筆寫這篇散文,我是飽溢著濃烈的感情的。由於我曾在這裏生活過二十幾年,看慣了漫空卷著黃塵,遍地泛著白堿的街景,而今處處竟是飽綻著春意的青青垂柳。它們像親人般笑立在東風裏,輕搖著翠發,漫閃著青睞,頻頻招手致意。又好似無數綠色甲兵,排成長長的儀仗隊,給人們以清新的美感,怎不令人心旌搖蕩,欣然色喜!
柳是報春的使者。當寒威退卻、冰雪消融的時節,癡情濃重的春風朝朝暮暮奏著催綠的曲子,鼓動得萬裏郊原生意蔥蘢。花叢草簇從酣睡中醒來,急忙抽芽吐葉,點染春光,頓時大地現出了層層新綠。然而,這一切與高樓櫛比、車輛穿梭的城內是不相幹的。那麼,是誰最先把“春之消息”報告給十丈紅塵中奔走道途之人的?正是街頭的翠柳。
溽暑炎蒸,驕陽噴火,行行路柳為過往行人撐起遮天綠傘,清涼涼的略帶鹹味的海風撲到臉上,你會感到燥氣潛消,無異入清涼國。清晨起來,你盡可以沿著柳林穿行,過了這棵迎來那棵,滿路清蔭,伴著幾聲清脆的鳥鳴,偶爾會有一兩滴露珠滾落下來,涼生頸際,於恬適、愜意中不覺走出了很遠很遠。
秋宵漫步,清爽宜人。在城市住房尚較緊張,許多人家還是三世同堂的情況下,這長長的林蔭路便成了翩翩情侶的“愛的長廊”。許多熱戀中的青年男女,挽手並肩,徜徉其間,悄聲地交流著濃情蜜意,一任多事的柳絲在鬢發間撩來蕩去。有人調侃地把它比作歐洲的談情勝地—“維也納森林”,這當然是過分的誇張。
即使是在寒風凜冽、滴水成冰的嚴冬,家家緊閉著門窗,地麵上滿鋪著積雪,這行行垂柳也不顯衰頹、沮喪之態,依舊溫存地擺蕩著枝條,似向行人問候,使人們記起往日撩人的春色,憧憬著充滿希望的未來。
這綠柳的四季歌,正是這種心聲的寫照。
《古洞泛舟》寫的是遊覽本溪水洞。水洞堪稱一處清幽靜謐的洞天水府,天下奇觀。洞頂到處都是乳白色、黃褐色的鍾乳石,宛如“達摩克利斯之劍”條條垂下;洞底則挺立著許多皎潔、濡滑的石筍,與之相互對映。洞身闊狹、高低不一。泛舟其中,竟如置身冰幕之中,頓覺淒神寒骨。洞中的岩石,更可據形狀物,惟妙惟肖,引發人無限的聯想。走出洞天水府,仿佛剛剛從夢境中醒來。雖然瑰奇、絢麗的景象已經從視網膜上逸失,但那迷人的意境和雋永的情思卻將長存在記憶裏。當時,我即興題寫了三首七絕:
洞府清遊讚化工,人間絕景壯關東。
神龍生怕飛騰去,固閉深藏古洞中。
流水聲中對畫屏,一舟容與往來輕。
天生怪誕嶔奇狀,我作平和坦蕩行。
拊掌傾談一笑生,滄桑不盡古今情。
石林鍾乳八千歲,洞口桃花一霎紅。
《山不在高》敘寫二十八萬年前金牛山猿人遺址,作為一座曆盡風雨滄桑的曆史課堂,它使我們超越時空的界限,聽到人類遠古的足音,披閱那洪荒初辟的煌煌簡冊。
凝視著這座非同凡響的洞穴,想到自己的腳下,幾十萬年前竟是我們的先民繁衍生息、勞動奮鬥的地方,心頭驀然湧起一種超邁時空、遙接萬代的感情。一時神馳遠古,幻象叢生,仿佛置身於人類曆史黎明時期的洪荒世界。
我們上下巡視了整個山巒。原來,它實在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周長不過一千二百四十米,海拔七十米左右。而且,就年歲而言,專家說,也算是年輕的。如果把地球上已經形成了兩千萬年的山巒比作老壽星的話,那麼,金牛山隻能算是總角兒童。但是,它畢竟是幾十萬年前人類剛剛脫離動物境界的黎明時期的直接見證者。單憑著這一點,也就足可以舉世驕矜了。古語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仙”也者,超越凡品之人與事也。難道還算不上一座名副其實的“仙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