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49(1 / 3)

文學自傳·劫後複蘇(1977—1984)·詩 緣

新時期伊始,我的文學創作—散文與詩詞這對孿生兄弟,幾乎是同時從蟄伏狀態下複蘇過來。把筆時的陽光心態、風發意氣,作品裏反映的時代氣息、社會內容,二者都極其相似。與那時的散文《高蹺憶》、《小鳥歸來》、《老窯工的喜悅》、《東風染綠三千頃》、《春天》等相對應,詩詞也有《村望》、《滴園》、《攻關頌》、《園丁讚》等,都屬於時代的頌歌。

《故鄉秋詠》是由七首絕句構成的組詩:其一、三、五、六雲:

廿年暌違賦歸來,古道新姿萬樹栽。

一色方田連碧落,波清風軟稻花開。

籬豆花開引蔓長,誰家梨早一園香。

村娃嬉笑黃昏後,柳帶牽風送晚涼。

新城一霎起南荒,鑽塔如林插碧蒼,

千頃蘆花九月雪,秋光勝處是家鄉。

淡靄輕風不礙晴,長河如帶伴車行。

黃雲蓋野蛙吹歇,稻浪無聲詩有聲。

《攻關頌》調寄菩薩蠻:“東風笑綻花千樹,驊騮競騁長征路。勇探科學宮,關山越萬重。時間長恨少,苦戰連昏曉。報國恥空談,丹心紅欲燃。”正是我當時精神世界的真實寫照。

我所在的營口市,地當大遼河出海口,有天然良港,海運發達;又扼哈大線鐵路、公路之要衝,素以交通便利、經濟發達、人文薈萃著稱。特別是所屬的蓋州,自古人才輩出,久負盛譽。我很喜歡此間的人文環境。上世紀80年代中期,主持全市的宣傳、文教工作達五年之久,有機會同這裏的許多詩人、學者常相過從,談詩論道,同時參與籌建了“金牛山詩社”。著名書法家、學者沈延毅和詩人、散文家呂公眉應聘為詩社顧問;書法家、詩人陳懷當選為首任會長。詩社開展了多項有意義的活動,文朋詩侶,“濟濟多士”,寫下了為數可觀的華章,成為當時全省成果斐然、聲名卓著的詩社之一。

1980年春,當時我還在營口工作,這天在沈陽開會,順便參觀了“全省地方、軍隊老同誌書展”,在留言簿上即興題寫了兩首七絕:

翰墨輝光映綺霞,宗王範柳各名家。

毫端飽蘊騰波勢,臨鏡何須感歲華!

山驚海立字如人,虎顧鷹瞵力萬鈞。

戎馬平生存浩氣,縱橫墨沈寫堯春。

沈延毅先生看到了,當即約我“到堂上一敘”,地點記不準了,好像是在友誼賓館。他的個頭很高,麵容略顯清臒,嘴裏叼著個大煙鬥,兩隻臂肘架在座椅的把手上,腰杆挺得直直的,矍鑠中透著一種傲岸之氣。這一天,老人的興致很高,在點評了我的詩句之後,重點同我談了他的故鄉蓋州曆史上的一些詩人。正是從他那裏,我才知道金代著名文學家王庭筠原來是熊嶽城人。近代以降,他重點談到兩位,一為蔣蔭棠,係傳世名歌《蘇武牧羊》的詞作者,是沈老的業師;另一位是鄉先輩於天墀,我從沈老的記誦中錄下了他的《詠蟹》七絕:

爬沙響處費工程,隔岸遙聞下籪聲。

畢竟世間無辣手,江湖多少尚橫行!

我喜歡它的借題抒憤,別有寄托,後來引進散文《捕蟹者說》裏。

臨走時,先生贈送我一個手書的條幅,題的是一首五言絕句:

虎躍龍騰誌,天空海闊心。

身經無量劫,一笑過來人。

下麵還有一行小字:“充閭小棣有行賦此誌感”。我真是喜出望外,回去後便把它細加裝裱,多年來一直掛在床頭。旁邊還有一張著名作家、詩人汪曾祺先生賜贈的條幅,題的也是一首詩:

紅桃曾照秦時月,黃菊重開陶令花。

大亂十年成一夢,與君安坐吃擂茶。

我覺得,作為“過來人”,兩位老先生的詩作似有翕然相通之處,所謂“君子安時,達人知命”是也。朝夕晤對,不獨是絕美的藝術欣賞,在處世、做人方麵也是受惠良多的。

呂公眉先生小沈老九歲,同樣學殖深厚,博覽群書,對中國古典文學和現代文學、哲學、曆史均有深厚修養。畢生從事教育工作,及門桃李,彬蔚稱盛。先生工舊體詩,尤擅七絕,以神韻見長,清新雋永。先生對我格外垂青,包括品評我的詩文集,前後贈詩達二十餘首。詩中情真意切,感人肺腑。1987年元宵節,我曾去蓋州先生寓所拜望;五月初,先生到營口專程枉顧,值我公出未遇,留下了四首七絕,以詩代柬。其一、四曰:

風雪元宵一別離,清明又見柳依依。

小桃欲落春猶淺,著意餘寒莫減衣。

何曾咫尺是天涯,爭奈緣慳莫自嗟。

別後流光君記否?上元燈火到槐花。

脈脈情深,令人永生難忘。兩年後的深秋,金牛山詩社有重九登高之會,其時我已調往省上年餘,先生又詠詩寄懷:

登高寒色撲衣襟,滿目蒹葭感客心。

我欲遼天北向望,雁聲嘹嚦海雲深。

與此同時,我也結識了陳懷先生。1986年3月上旬,營口市在體育場舉行城鄉風箏大比賽。應營口日報記者的邀約,當場我題寫了兩首七律:

的是今春樂事濃,花燈賞罷又牽龍。

千般妙品爭雄處,萬丈晴空指顧中。

興逐雲帆窮碧落,心隨彩翼駕長風。

隻緣寄得騰飛誌,翹首歡呼眾意同。

彩蝶金龍蕩碧空,營川兒女競豪雄。

巧裁形體誇新態,穩上雲霄見硬功。

創業有懷淩健翮,拈毫無技捕春蹤。

芳時莫抱蹉跎恨,萬裏鵬程正好風。

陳懷先生看了,稍稍思索一番,立即把筆作和:

遙天引上眾情濃,誰辨真龍與葉龍?

彩蝶似疑離夢境,霓裳宛欲下雲中。

紅樓妙手傳新譜,白雪新詞送好風。

忽憶金猴留幻影,異邦赤子此心同。

兒時遊釣早成空,蝶翅如輪鷹爪雄。

二月風前輕不舉,夕陽山外竟無功。

徒留倔強慚遲暮,莫向飄零覓舊蹤。

翹首青雲千萬朵,老懷欣與樂春風。

“彩蝶似疑離夢境,霓裳宛欲下雲中”,綺思妙緒,允稱佳構。先生詩才之敏捷,涵蘊之豐厚,遣詞之工麗,境界之高遠,令人由衷地歎服。

陳懷先生在營口師專任教,工詩詞,擅書法,腹笥豐厚,熱心教育事業,深受公眾愛戴。90年代初,陳懷先生不幸患了膀胱癌。其時,我已調入省直機關工作,聞訊後,趁回市探親機會前往問疾。床頭執手,暢敘移時,臨別依依,不料竟成永訣。後來聽人告訴我,先生臨終前,曾寫過一個條幅,是李商隱的兩句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這用來概括他的一生,真是再確切不過了。當時,我正在外地出差,沒能趕赴靈前向先生的遺體告別,懷著深深的遺憾,寫下了兩首七絕,遙寄哀思。其一:

夢斷音容尚宛然,床前揖別隔人天。

詩翁去後情懷淡,獨對青燈作素箋。

其二是一首集句,都是清代詩人的:

千年過客太匆匆(張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