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49(2 / 3)

聚散渾如一醉中(黃仲則)。

最是春來無限憾(劉友憲),

雲霄何處托冥鴻(丘逢甲)!

1999年初夏,承文友告知,通過輯佚、鉤沉,呂公眉先生的詩文集編輯工作告竣,正好趕上他的八十八歲“米壽”。我應邀撰寫了序言,末尾題了兩首七絕。其一:

被褐懷珠曆雪霜,天留一老作靈光(此時,沈、陳二老均已作古)。

騷壇饒有三千士,詩酒風流盡瓣香。

其二,集清人舒鐵雲詩句:

往日春風結客場,生平知己此難忘。

未妨餘事耽佳句,也列門人弟子行。

2002年,沈老辭世十年祭,我曾吟四首七絕,其一、二曰:

程門猶記受知時,遺愛長存去後思。

十載人天悲永隔,一篇薤露悔成遲。

孤墳嶺下雪絲絲,落木寒煙夕照時。

如此高才埋地土,從知絕物總難持。

又過了十年,適值沈老、陳懷先生仙逝二十周年,公眉先生百年冥誕。憶及當日遊處,與曹子桓所寫到的,“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略相仿佛。“何圖數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我曾以“遼南三老”為題,撰文奉祭於他們的在天之靈。

那個期間,還有一位遠方詩友,名叫祁子青。60年代之初,我們同在營口日報社擔任編輯,後來他調往杭州工作,我們常有詩文往還。1987年6月,接到他的來函,我曾以《寫懷寄友》七律奉答:

埋首書叢怯送迎,未須奔走競浮名。

拋開私忿心常泰,除卻人才眼不青。

襟抱春雲翔遠雁,文章秋月印寒汀。

十年闊別渾無恙,宦況詩懷一樣清。

也是在這一年,我有幸參加在北京舉行的中華詩詞學會成立大會,聽取了一些詩苑名家的學術報告,受益良深,感賦七律、七古各一。《七

古》雲:

詩人雅集逢端午,剚虎屠鯨邁前古。

大匠成風巧運斤,班門我亦揮刀斧。

騷壇逸韻壯神州,屈子高懷日月侔。

官清不礙吟哦興,奮袂低回氣尚遒。

進入90年代之後,在遼海詩壇上,有兩位大家光華迸射,果碩花繁。一為著名學者、美學家王向峰教授,一為著名學者、書法家李仲元先生。作為良師益友,二位與我常相過從,多有唱和。

向峰先生著作等身,多文為富。學術研究、詩文創作都極具功力,有煌煌十卷本的《向峰文集》傳世。他是文壇上的一個多麵手。其理論著作曾獲“魯迅文學獎”;而詩才敏捷,善賦組詩,尤為世所推重。其詠史詩,含先秦十子十首,唐代、宋代詩人各五十首;《四季詠懷》竟達二百四十首,超邁前賢,繼踵者恐亦難覓。我曾題七律讚曰:

暢詠韶華一大觀,騷壇沃野簇峰巒。

未登兜率三千界,且托蓮華皕四盤。

妙諦蒼黃存意象,神思莽蕩湧毫端。

誰雲詩到唐時盡?放眼新程路正寬!

作為海內著名的文學評論家,向峰先生對於我的散文與詩詞創作,一向特別關注。他帶領著一支博士、碩士研究生隊伍,跟蹤研究我的創作,可說是每出一本代表性作品,都要撰寫評論,先後編輯、出版了《走向文學的輝煌—王充閭創作研究》、《王充閭散文創作研究》、《王充閭詩詞創作論集》、《王充閭的莊子世界》等多部專著。

二十多年來,獲先生賜贈與唱和之詩作達三四十首。如題拙著《蘧廬吟草》五首,其一、三、五雲:

熱腸古道日衰微,傲雪鬆梅與候違。

會意詩文同鑒賞,不求衣馬共輕肥。

千古文章首創難,詩家何處見高端?

遊心化物如天縱,尺水興波湧巨瀾。

得意莊生未忘言,南華內外廣存篇;

鯤鵬屢振逍遙翼,不負蘧廬一宿緣。

十幾年前,我曾想撰寫一部反映清末一雙才侶苦戀悲歌之小說,並為之預作互相贈答詩二十七首,題為“擬古離別”。向峰先生讀後步原韻奉和。為窺豹一斑,現迻錄其第一、二、二十七首:

我之原作:

談瀛海客語從容,一點靈犀已暗通;

北往南歸波浩渺,情絲千縷托賓鴻。

款款情深見素心,西樓一霎悟前因。

漁郎識得桃源路,二月春濃欲問津。

秋草凝煙憶別離,追仙躡鬼各東西。

河陽此日樓千百,隻恐重來路欲迷。

向峰先生和詩:

閑來更覺不從容,青鳥誰教與信通?

萬裏蓬山難逾遠,高天空見有飛鴻。

相對無言感素心,三生緣定宿前因;

奈何人事偏乖誤,繾綣分離隔五津。

四諦人生有愛離,分飛勞燕各東西。

從來事願多相謬,何處尋津覺不迷?

李仲元先生腹笥豐厚,書藝精絕,兼擅詩賦。我在其《緣齋詩稿》序言中指出:“其為詩也,用典深穩,使事精切,具有學人之詩、才人之詩的鮮明特點。他的許多具備曆史屬性的詩章,能夠以有限的文字反映深廣的曆史內涵,以詩的藝術手法再現社會曆史、現實的某些側麵,滲透著作者的學識見解和價值取向,既具詩情,更饒史性。”

我的《逍遙遊—莊子傳》麵世後,仲元先生有贈雲:

少年早富五車書,晚歲弘文樂隱居。

清影徘徊人不識,斜陽柳徑瘦蘧廬。

蘧廬又著好文章,思古情開智慧光。

且起莊生重化蝶,翩翩遼左覓書香。

王、李二位,於我誼兼師友,我忝列其間,聲應氣求,堪稱同道。我們經常一起參加詩文研討活動。2011年,應鐵嶺市邀請,共同策劃“新城八景”。向峰先生與我,各寫八首詩詞;仲元先生在詩作之外,還撰寫、手書了《鐵嶺新城賦》,贏得多方讚譽。

我自束發受教,學寫詩詞,六十多年過去了,總共寫下五百左右首,數量不多。90年代初,曾結集為《鴻爪春泥》,收詩詞一百八十首;2007年加以增訂,名為《蘧廬吟草》,仍然沒有收齊。王向峰教授在序言中指出:

在這部《蘧廬吟草》中有許多組詩,在一個標題下,有時一寫就是五首、七首、十首、十四首、二十五首、二十七首,皆可謂“思風發於胸臆,言泉流於唇齒;紛葳蕤以馺遝,唯毫素之所擬。”(陸機《文賦》)他兩次過巫峽寫詩十首,融情於美妙的山光水色之中,詩意盎然,溢於辭外。《秋遊白洋澱》詩十四首,把白洋澱的自然風光與當年雁翎隊的抗日軍民的英雄壯舉融為一體,寫得流暢輕捷,草木皆兵,真是“俯仰蒼茫天地迥,詩懷憑此孕空靈”,使人美不勝收。他的《擬古離別》,以角色效應為清末一對才子佳人擬作酬答,寫得深情款款,體驗入微,文辭豐美,繾綣動人。—詩中的意象情辭極像清末才人所能有;在“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分寸的掌握上,又恰到好處。

充閭的近體詩以七絕與七律體為主。他的七絕情沛辭達,布列如陣,而七律更見功力。他有一首在越南寫的《吊王勃祠》的七律:“南郡尋親歸路遙,孤篷蹈海等萍飄。才高名振滕王閣,命蹇身沉藍水潮。祠像由來非故國,神仙出處是文豪。相逢我亦他鄉客,千載心香域外燒。”初唐四傑之首的王勃到交趾探親,歸途溺斃於南海,遺體隨潮漂回藍江口,當地人民敬重他的詩才,在岸邊為他修祠造墓,至今許多遺跡猶在。充閭到越南訪問,特意從河內驅車幾百裏到義安的宜春鄉去憑吊遺蹤,並以詩文形式向國人發布了這個以前不被人知的信息。這首詩是充閭七律的代表作之一,詩的情辭並茂,文化內涵豐厚,古風與今意並出,引人樂讀。他的另一首七律《拜謁列夫托爾斯泰墓園》,也是以詩為文學巨人立傳的佳作:“漫道蕭蕭墓壟寒,豐碑高矗地天間。百年風暴安然過,萬仞門牆詎可攀。名重方知千紀短,才雄不覺五洲寬。爾來冷對鄰家事,獨拜文宗興未闌。”這首詩的內涵十分豐富。本來托翁的墓園十分素樸簡約,什麼碑碣裝飾也沒有,隻有幾株早年由托翁自己栽植的樹木,墳壟也僅僅是一個長方形的土丘。這詩的第一句是寫實,但第二句“豐碑高矗地天間”,則是詩人的墓前心象,說的是真正偉人的德能就是一座頂天立地的豐碑。這樣一位文學巨人,他的俄羅斯民族,百年中不論經過多少社會、國家的滄桑巨變,也能始終一樣地尊重與敬愛他,對此,不能不使人有“名重方知千紀短,才雄不覺五洲寬”的哲理感悟發生,形成為詩中警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