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51(1 / 3)

文學自傳·變革中的升華(1985—1995)·美的觀照

反映在散文創作上,這個期間,我寫了一大批帶有哲理性的散文,體現哲學與美學的雙重意蘊,力求從哲學的智慧、美學的超拔,理性的張力與詩意的澄明中展現一己的思與悟,憑借散文文本傳遞自我對萬象造化的審美意蘊和理性化的沉思。比較典型的要算《五嶽還留一嶽思》、《心中的倩影》和《追求》三篇了。

《五嶽還留一嶽思》從友人遍遊閭山之後“產生一種意興闌珊的味道”談起,說到旅遊,說到現實生活,說到藝術創造,核心表達了“充滿希望的旅遊比到達目的地好”的理念,以及對於“審美距離”和“不到頂點”的體驗與領悟。

文中有這樣一段話:

人們對於已經占有、已經實現的事物,不及對於正在追求、若明若暗、可然可否的事物那樣關心。張恨水的兩句詩:“凡所難求皆絕好,及至如願又平常”,反映了這種心態。古往今來,有誰未曾從不斷的追求中獲得快慰呢!

我在這裏想要揭示的是美感體驗中的“過程說”—過程重於目的,理想高於現實。這固然談不上什麼新的見解、新的發現,但在我個人來說,卻是一種超越心態的反映。以往所關注的常常是目的的實現,比如兩年前寫的《黃山三人行》就是這種心態的典型的藝術表現。攀登黃山天都峰,我是以爬越崇階,直上峰頂為鵠的的,那種架勢,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意態。

越往上爬,石級越陡,每上升一步都要手足並用,動作稍不協調,前麵人的腳就會碰到後麵人的頭頂。有時遇到垂直九十度的絕壁,免不了要膝蓋貼腮,鼻頭碰壁。仰首翹望攀登頂峰的路線,遠哉遙遙,勢如懸瀑,不禁心旌震怖,兩腿發虛。特別是山樹鷹在枝頭一聲聲的鳴叫,聽來很像“回—回去”,更平添了三分退意,確像古人說的有點“望峰息心”的味道。可是,當想到三百七十年前,徐霞客抓著樹枝、野藤,將肚皮貼在山上,蜿蜒向上爬行,終於登上天都峰的情景,又覺得眼前的難度和險度,正在大大減小。—起碼我們有石頭鑿出的台階可登吧?

及至到了峰頂,心情確是無比的興奮,以致豪氣衝天地高聲朗吟著:“隻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雲低。”但再往前走,步步都是下坡路,很快也就四顧茫然、意興索然、心境蒼然了。

而到了本篇《五嶽還留一嶽思》,隨著“過程說”的提出,則表明在哲學思想和美學觀念上已經實現了轉化—目的有限,過程才是無限的,隻有在無限的過程中,人才能獲得根本性的滿足。

18世紀德國著名思想家、文學家萊辛說過:“我重視尋求真理的過程,勝於重視真理本身。”愛因斯坦十分喜歡這句話,曾把它作為座右銘,意在從中汲取美感,尋求慰藉。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也有這樣的體會。釣魚興趣很濃,但目的往往並不在於吃魚,隻是為了從持續的等待、期望、追求中,獲得一種心理上的充實和滿足,尋求健康、悠閑的情趣。記得著名哲學家馮定先生曾在一次談話中說過:“人生就像解方程,運算的每一步似乎都無關大局,但對最終求解卻是必要的。結果往往令人神往,我卻更喜歡過程本身,過程就是結果的奧秘所在。”

《心中的倩影》這篇散文,同樣表達了一種出於切身體驗的美的感受。80年代初,我曾有南京之行,當時最急切的想望,就是一睹向往已久的秦淮河的秀麗姿容;但是,令人沮喪的卻是秦淮河已經受到嚴重的堵塞與汙染。聽到這個信息之後,我毅然打消了前往看望的念頭,不想讓它的陋貌衰顏呈現在眼前,而寧願秦淮河的美永存於虛幻的記憶與意念之中。

回來後,我把這些想法講給幾位朋友聽,多數人都不以為然。有的說我“癡情可哂”,有的笑我“書生氣十足”,“理想主義”,我卻至今不悔。特別是讀到文潔若的散文《夢之穀中的奇遇》,對作家蕭乾的舉措,更是讚其通脫,引為同調。

1928年,十八歲的蕭乾在汕頭角石中學任教時,結識一位名叫蕭曙雯的女學生。二人心心相印,靈犀互通,誠摯地愛戀著。不料,校長插足其間,聲言如果曙雯拒婚,就要對蕭乾狠下毒手。姑娘斷然斥絕了這個惡棍,同時勸說蕭乾趕緊離開,以免遭到暗算。本來,她是準備同蕭乾一道乘船逃離的;可是,當發現碼頭上有歹徒持槍環伺,她隻好改變主意,悄悄地溜回。她知道,若是蕭乾隻身出逃,他們會高興地放他走開;如果二人同行,蕭乾就會死在這夥惡棍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