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57(1 / 3)

文學自傳·變革中的升華(1985—1995)·亮點與盲點

1985到1995這十年,對我來說,是很不尋常的,其間經曆了比較顯著的變化,這裏有轉身,有反思,有奮進,有升華。期間,有幾部作品集問世。1986、1987、1991、1993、1995,先後出版了《柳蔭絮語》、《人才詩話》、《清風白水》、《當代散文大係王充閭散文隨筆選集》、《春寬夢窄》五部散文隨筆集,1993年出版了舊體詩詞集《鴻爪春泥》。

1990年,經小說家金河、詩人曉凡介紹,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

十年間,我的散文創作發生了很大變化,表現為不僅關注時代、關注社會,而且著眼於自我對於生命和生存的感悟和理解,自我對文化的發掘、沉醉,自我對人與自然的關係的體驗,以及生命與自然的合而為一。其中,人生、文化、自然成為這一階段創作表現的三個層麵,而核心則是生命的強烈的追求意識。作為學者散文,作品中還散發著強烈的文化氣息,但那已不僅僅是詩文佳句的引用,而是在大量的史實、神話、傳說的交融互彙中,注入鮮明的主體意識。它們不再是生命之外的存在,不再是僵硬的建築和落滿了灰塵的紙張,而是作為人的生命的一部分內化於人的生命意識之中。仍然狀寫時代、社會,為它的發展進步而歡欣鼓舞;但是,更多地閃射著人文精神與文化關懷,體現出一種憂患意識、使命感和責任感。

但是,即便如此,征引過多、“藝術的亮點正有可能造成對生活的盲點”的問題,仍然存在。1992年,著名文學評論家閻綱先生在評論散文集《清風白水》時指出:

王充閭敘事抒情,必以旁征博引、取譬博喻、成為複調、一唱三歎爾後快,發揮了他博學多識的優勢,讀來頗有意興。章學誠說:“征實存乎學”,王充閭學識淵博,做到了。劉勰說:“綜學在博,取事貴約”,王充閭無愧於前者,稍遜於後者,征引過多,文獻足征,結果擠對了散文,主要是擠對了散文的形象美。固然,王氏為文造境,常常奇、正、反、合,收一波三折之顯效,成功了多篇如《黃昏》、《美的探索》、《夢雨瀟瀟沈氏園》、《追求》、《心中的倩影》等美的文字,但寫法上少變通,少通脫,在文質關係上取象不足。艾青說:“一首詩必須具有一種造型美”,“一首詩是一個心靈的活的雕塑”。這裏是說,形象思維、表象運動、表象的聯想和深化。王充閭不乏藝術敏感,寫景狀物繪聲繪色,但一篇中的主要形象、主體雕塑、立體化的造型略嫌不足。作者的學者型和詩人型有失重之感。理喻大於感化,理解大於欣賞。

寫到這裏,我想順便談一下1994年那次關於散文集《清風白水》的研討會。這是由中國作家協會主持召開的。與會的專家、學者、知名作家予以充分肯定,表彰的話說了不少;同時也指出了一些不足之處。我印象最深的是兩個人的發言。

陳荒煤先生正在住院,沒有到會,寫了一篇兩千多字的發言稿,由作家出版社一位副主編代為宣讀。開頭說:“我很同意郭風在序言中的評價:這本散文集確是獨具一格,文筆灑脫,放得開,撒得遠,收得攏,自由自在,頗見功力。作者如能保持和發展這種‘出格’繼續前進,相信會在散文天地裏闖出一條新路來的。”接下來,他說:“散文之散,關鍵在於作者自由地就所見所聞隨意抒發自己的感受,雖然也不能不聯想到古今中外名文名篇、詩詞歌賦,旁征博引,但不宜太多,否則就會近似炫耀。還是以少而精為好,應該著重地表現自己特有的感受。”話語不多,直擊要害。聽了不啻醍醐灌頂,甚至是擊一猛掌。那時我的散文最大的缺陷,正像荒煤先生所指出的:引述過多,“近似炫耀”,缺乏“自己特有的感受”,模糊了作者自我。

那時的莫言還很年輕,不過三十幾歲,他的發言,簡短、深刻,又有風趣。他蹺著二郎腿,眯縫著眼睛,靜靜地說:可惜了王充閭的學識、才氣,走順境太多了,要是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亞十年八年的,可就成氣候了。這裏有個生命體驗問題。我聽出來了,他是在批評作品思想深度和穿透力、震撼力不夠。

也是在這一年,全國史學界紀念清軍入關三百五十周年,在沈陽召開一次研討清史的學術會議,我應邀到會做了《努爾哈赤遷都探賾》的學術發言。為了準備這一學術論文,我曾用了十來天時間,踏查了明清在關外的幾處主要戰場,沿著當年“老罕王”的足跡,遍訪了他曾安營紮寨和興建都城的各個遺址;還有選擇地研讀了入關前清代政治史、軍事史、經濟史;論文寫出後,送請清史專家、遼寧大學孫文良教授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