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遊:莊子傳21(2 / 3)

伊人(指莊子)達者尚乃爾,情之所鍾況吾曹?

愁填胸中若山積,雖欲強飲如沃焦(胸中愁悶,喝多少酒也澆不掉)。

乃判自古英壯氣,不有此恨如何消?

“綠竹堂”是歐陽修任職洛陽時的居室。此詩原本為哀悼妻子而作,所以,裏麵談到了同樣遭逢妻子亡故的莊子:即便像以“齊物”為標榜的達人莊子,在妻子故去,“憂從中來”之際,還要“鼓盆而歌”;那麼,“情之所鍾”如我輩者,“愁如山積”,填胸塞臆,就更是難以消解了。

宋·邵雍《川上觀魚》:

天氣冷涵秋,川長魚正遊。

雖知能避網,猶恐誤吞鉤。

已絕登門望,曾無點額憂。

因思濠上樂,曠達是莊周。

全詩都是圍繞著魚來做文章,實際上講的是人事。

“登門”,指魚躍龍門,魚化為龍;“點額”,舊說:魚上渡龍門,未能躍而為龍者,點額而還,用以比喻仕途失意,落第而歸。

詩中借助詠川中魚的悠遊自在,既不期望富貴騰達,也無“點額”之憂慮,抒寫自己的曠達心境。

宋·王安石《絕句》:

萬事黃粱欲熟時,世間談笑謾追隨。

雞蟲得失何須算,鵬逍遙各自知。

詩中說,蝸角爭持,雞蟲得失,這些細微小事,原都無須計較;還是安於自在逍遙,大鵬也好,斥也好,都可以自得其樂,體現了莊子安時處順的思想內蘊。

宋·蘇軾《書晁補之所藏與可畫竹》:

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

豈獨不見人,嗒然忘其身。

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

莊周世無有,誰知此凝神。

蘇軾詩文善於活用莊子思想。這首詩裏就運用了莊子“凝神”、“坐忘”、“嗒然忘身”的掌故,闡明隻要集中心力,全神貫注在一個對象上,作畫便能出神入化的道理。

宋·黃庭堅七言絕句《寺齋睡起》之一:

小黠大癡螳捕蟬,有餘不足夔憐蚿。

退食歸來北窗夢,一江風月趁漁船。

前兩句的故典,都出自《莊子》。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因此說是“小黠大癡”;夔是一足獸,蚿是多足蟲,詩意是說,巧或詐,智或愚,相傾相鬥,與此數蟲無異,很難講誰得誰失。因此,詩人說,還是北窗一夢之後,趁著滿江風月,駕著漁船,逍遙自得,遠遠離開那爭名逐利的場所吧!

宋·李《早夏偶作》:

閑愁不覺過年光,強半精神似醉鄉。

幾度雨來成惡熱,有時雲斷見斜陽。

古人事業塵空滿,故國園林草自長。

賴得南華憐我病,一篇齊物勝醫方。

作者從日常生活起居說起,講環境,講心境,最後落腳於讀《莊》(南華經)受益。大詩人陸遊也曾說:“病須書卷作良醫”。

宋·蘇頌《遊逍遙台》:

憶昔初讀南華篇,但愛閎辨如川源。

沉酣漸得見真理,馳騖造化遊胚渾

(“胚渾”義同混沌,指傳說中宇宙形成前的景象)。

潛心四紀(古時以十二年為一紀)不知倦,間日講解時

尋溫。

其言無端極放肆,大抵順物尤連犿

(“連犿”語出《莊子·天下》篇,意謂與物相從不違)。

作者暇日遊逍遙台,見到了莊子的塑像,歆然頓起懷古之思,遂寫了一首一千四百字的七言詩,成了古今詠莊詩中最長的一篇。詩中講述他四十餘年研習《莊子》一書的過程,描繪了他的種種心得。此為起首八句,從中可以略見全篇的概貌。

宋·吳芾《和四二侄》:

華發蕭蕭日夜疏,奔馳不止欲何如。

得拋印綬心方適,歸見湖山氣始舒。

世事轉頭如蝶夢,人生到此似蘧廬。

我今已作終焉計,卻悔當年赴鶴書!

作者為南宋進士,以剛直見忌,不得誌於朝廷,詩中反映了這種處境與心情。

通篇貫穿著莊子的思想。詩中說,華發蕭疏,奔馳不止,究竟為了什麼?“蘧廬”,暫住的旅舍。語出《莊子·天運》。“拋印綬”、“終焉計”,都是說主動致仕。“鶴書”,即鶴頭書,指招納賢士的詔書。最後一句,說他後悔當年不該前往應聘。

宋·辛棄疾《卜算子·用莊語》:

一以我為牛,一以我為馬。人與之名受不辭,善學莊周者。

江海任虛舟,風雨從飄瓦。醉者乘車墜不傷,全得於天也。

詞的上闋取自《莊子·應帝王》篇“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之句,意為任人稱之為馬、牛,渾同自然,毫無物累。《天道》篇亦有“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意同,都是一切聽任自然,受而不辭。

詞的下闋“飄瓦”與“墜車”兩個典故,均出自《達生》篇:“雖有忮心者(懷恨者),不怨飄瓦(不會怪罪空中飄下來的瓦片)”;“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其神全也”。意思是,順應自然(得之於天),可以化解災難。

宋·方鳳《題莊子夢蝶圖》:

素來夢覺兩俱空,開眼還如闔眼同。

蝶是莊周周是蝶,百花無口罵春風。

詩中講的是“齊物論”:做夢、覺醒,莊周、蝴蝶,都是空;眼睜與眼閉,也沒有什麼不同;言外之意是,花開、花謝也是如此。可是,百花不懂得這個道理,卻在那裏埋怨春風無情。

明·張鍔《病中讀南華》組詩,其二雲:

適來夫子時,適去夫子順。指(脂)窮薪火傳,未嚐見其盡。

順處而時安,懸解匪天遁。澤雉畜樊中,豈若啄與飲!

卓哉彼良庖,恢恢然遊刃。千牛十九年,新鉶驗然迅。

滿誌善刀藏,好道技亦進。餘病思全生,斯言良古訓。

緣督以為經,不隨無涯震。免殆可保身,天人那複問。

作者為山東曹州舉人,自幼酷愛《莊子》。

全詩一百個字、二十句,概括了《莊子·養生主》篇的全部精髓,諸如指窮為薪、薪盡火傳、安時處順、澤雉畜樊、一飲一啄、庖丁解牛、遊刃有餘、發鉶新試、善刀而藏、技進乎道、緣督為經等成語、典故,盡數涵蓋在內,內容十分豐富。

也有許多詩人,通過讀《莊》、釋《莊》或者憑借有關莊子的人文景觀,暢敘幽懷,寄寓感慨,既富自然之趣,又得真情之妙。

北周·庾信《擬詠懷》(選一):

尋思萬戶侯,中夜忽然愁。琴聲遍屋裏,書卷滿床頭。

雖言夢蝴蝶,定自非莊周。殘月如初月,新秋似舊秋。

露泣連珠下,螢飄碎火流。樂天乃知命,何時能不憂!

庾信《擬詠懷》,是他自南朝梁出使到北朝周被羈留的後期詩作,藝術水準很高。詩共二十七首,此為第十八首。

詩人借詠歎迷離顛倒的蝴蝶夢,婉轉抒寫自己對故國的思念情懷。開頭四句,鋪敘情境:愁腸百結,入睡艱難;而幽咽的琴聲又傳到耳邊,就令人倍感淒涼。中間四句,抒寫情懷:先說夢中的蝴蝶不是莊周,而是詩人自己;接下來運用秋和月兩種意象與蝴蝶夢相襯托,描繪出一幅秋夜懷鄉的畫麵:天上的殘月分明是來時的初月,而異域的秋天亦酷似故園的秋天。最後四句,分兩層寫,前兩句以景擬情,情景交融;後兩句,以論作結,餘韻悠然。

唐·李白《古風五十九首》其三十五:

醜女來效顰,還家驚四鄰;壽陵失本步,笑殺邯鄲人。

一曲斐然子,雕蟲喪天真。棘刺造沐猴,三年費精神。

功成無所用,楚楚且華身。大雅思文王,頌聲久崩淪。

安得郢中質,一揮成風斤!

作者以莊子美學為基準,諷刺雕琢弄巧,反失其真有如效顰東施、壽陵餘子,而慨歎《大雅》不作、《頌》聲崩淪的局麵難以挽回。

詩中說的“醜女效顰”、“壽陵失步”,分別見於《莊子》的《天運》、《秋水》篇;“棘刺沐猴”出自《韓非子》,說是有個衛國人以自己能在棘刺尖上雕刻沐猴來欺騙燕王。詩人對這類蝕損天真、專弄小巧的雕蟲小技,表示不屑;而對《詩經》中的《大雅》和《頌》則備加推崇。最後兩句,用《莊子·徐無鬼》篇匠石“運斤成風”和郢人“無以為質”的典故,抒發自己雖有宏偉抱負,卻無人理解、無人響應的悲慨。

唐·白居易《疑夢二首》之二:

鹿疑鄭相終難辨,蝶化莊生詎可知。

假使如今不是夢,能長於夢幾多時。

詩人寫他仕途遭挫,理想破滅,整日惝恍迷離如在夢中的心境。

詩中用了兩個著名的典故:“蕉葉覆鹿”與“莊生化蝶”。前者出自《列子》:樵夫擊斃了一隻鹿,怕人發現,臨時用蕉葉蓋上;但等到他再去尋找時,卻忘記了地方,遍尋不得,便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歸途中,述夢給別人聽;有人就按照他說的路徑去找,果真找到了。這樣,便引起了一場爭訟。由於案情怪誕,情節迷離,久而未決,後來鄭國君主得知,便征詢國相意見,國相說:“夢與不夢,臣所不能辨也。”

詩人通過莊周夢蝶和鄭國樵夫得鹿、失鹿並引起爭訟的故事,比喻人生得失無常,有如做夢一樣。

白居易《讀莊子》:

莊生齊物同歸一,我道同中有不同。

遂性逍遙雖一致,鸞凰終校(較)勝蛇蟲。

“同中有不同”在哪裏呢?同,是說萬物都能各遂其性,自得逍遙;不同在於“百鳥之王”的鸞鳳,不食腥膻,不踐垢穢,而蛇蟲,形象醜惡,身處汙濁,猶如陰險小人。二者高下分明,判然各異,怎能齊一相等呢!

唐·呂溫《夜後把火看花南園》:

夭桃紅燭正相鮮,傲吏閑齋困獨眠。

應是夢中飛作蝶,悠揚隻在此花前。

自晉·郭璞詩句“漆園有傲吏”傳世後,士人多以“傲吏”稱呼莊子,這裏是用以自詡。

詩中應用莊生化蝶典故,闡明自己的閑適自得的生活態度。

宋·蔡襄《唐公以公累出知濠州》:

湛湛清渠風力微,濠梁行客布帆歸。

到官應過莊生廟,試問鷦鵬兩是非。

蔡襄是北宋著名書法家,作為朝廷諫臣,素有“賢禦史”之譽。

詩贈以公事遭受貶謫(“公累”)的“唐公”。濠州在今安徽北部,為莊、惠當年“濠梁觀魚”之地,附近有莊子廟。詩中勸慰逐臣,要曠懷達觀,應以“齊物”觀點看待是非、榮辱、進退之事。

宋·蘇頌《碧瀾堂》:

北渚清泠十頃波,偶來憑檻意如何。

且觀秋水蒙莊論,休聽滄浪漁父歌。

麵對十頃清波,作者聯想到古代兩篇傳世的名作—莊子的《秋水》篇和載記於典籍的《滄浪》漁父歌,“且觀”、“休聽”,態度

鮮明。

《秋水》篇通過河伯與北海若的七番對話,討論物質世界在時間、空間方麵的相對性,價值判斷方麵的相對性,同時描述了莊子自己的超拔境界,顯示其自信、自得之樂。而《滄浪》歌中漁夫勸屈原的話:滄浪之水清時,就洗濯自己的冠纓,滄浪之水濁時,就洗濯自己的雙腳,意為審時度勢,隨波逐流,不要執著於自己的理想追求。

宋·傅察《逍遙堂五詠》之三:

欲識逍遙樂,都忘利與名。討論惟百氏,來往有諸卿。

靜覺羊腸險,閑看蝸角爭。超然窮妙理,知不愧莊生。

從“逍遙堂”說到莊子的忘名、忘利,又聯係到“蝸角相爭”—《莊子·則陽》篇:“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從而悟解人生之至理:有什麼要緊去拚死拚活地爭那一點點蝸角虛名、蠅頭微利呢?

宋·錢時《蝸牛》:

雨浥蝸牛繞砌行,與吾同樂本同生。

擠排蠻觸分疆界,可笑蒙莊自起爭。

詩人從另一種視角來做蝸牛的文章,同樣生動、別致,富有情趣。

他說,本來蝸牛與人同生共處,相安無事;而莊子為了譏諷戰國君主的相互征伐,卻在蝸角上做起了文章,擠排蠻觸,強分疆界,這豈不是自起爭端!

宋·徐夤《初夏戲題》:

長養薰風拂曉吹,漸開荷芰落薔薇。

青蟲也學莊周夢,化作南園蛺蝶飛。

詩人以自然界青蟲化蝶現象,比喻莊子的蝴蝶夢,巧妙、風趣,且有深刻蘊涵。

宋·還陽子《師勉》:

早向忙中認取閑,休將心力役機關。

花依時節重開得,水向東流定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