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失敗者02(1 / 3)

第二章 一代梟雄

少帥眼中的老帥

舊時代有兩句流傳很廣的俗話,叫作“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後來被收進童蒙讀本《增廣賢文》裏,成了家喻戶曉的格言。

說到“上陣父子兵”,人們會立刻想到三國時孫堅、孫權父子,當時還留下一句“生子當如孫仲謀”的佳話。唐朝開國的李淵、李世民父子,也是赫赫有名的;到了宋朝,就是“楊家將”—老令公和他的“七狼八虎”的兒郎了。那麼,現代有沒有呢?當然有,最著名的,一個是江南的蔣家父子,一個是東北的張家父子。

關於張作霖、張學良父子,海外著名學者唐德剛有過這樣一段話:

在上世紀初年,他(張學良)本是一位舊軍閥的紈絝子弟,吃喝玩樂,揮金如土。這本是清末民初那個荒唐時代所有高幹子弟的共同現象。隻是張學良這位公子哥兒更會花錢、更會玩樂罷了。因為在民初的“四大公子”中,他的本錢最雄厚。

可是,一旦過了青春期而及於成熟期,他的生活便有了兩麵性。一方麵,他仍然是個舊式軍閥的兒子,吃喝玩樂,未改其公子哥兒的本性;但另一方麵,他已能隨時代進步,成為舊軍閥集團內部的青年改革派的領導者。當“張大帥”那個“行伍”集團搞不下去了的時候,繼之而起的改革派首領,卻是他自己的兒子,所以,它能夠自我進化,不斷延續下去。

當然,學良的大官大位,與他“有個好爸爸”是分不開的。但是,他那個好爸爸也幸好有這麼個好兒子。學良是先大元帥麾下不可或缺的助手、智囊和副指揮。他們的父子檔,正如京戲舞台上所創造的“楊家將”,沒有這個兒子,則“張老令公”的光彩也就要遜色多了;沒有這個兒子,“老令公”於“碰碑”之後,餘眾也就統率無人了。

唐教授在這裏辯證地論述了張氏父子互為依存、相得益彰的關係。

知父莫若子。那麼,作為少帥,張學良是怎麼看待老帥的呢?他在“口述曆史”中說:

我有兩個長官,一個是我父親,一個是蔣總統。我對他們兩人的評價是:我父親這人有雄才,無大略;介公有大略,無雄才。

我父親這人有雄才,我可以講個例子給你聽。有一次,我父親被人扔了炸彈,三個人聯合炸他。我父親幸免一死,可那扔炸彈的有兩個人被自個兒炸死了,剩下一個被逮住。

“你為什麼要炸我?我跟你無怨無仇!”我父親問他。

“因為你要複辟,你跟張勳兩個人開會,要搞複辟。所以我們才炸你。”

“這事你誤會了,我不但沒參加複辟,我還反對複辟。”我父親說。

“很可惜,我那兩位夥伴犧牲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恨複辟!你要複辟,我就要炸死你。”那人說道。

“好!如果真是這回事兒,那你誤會了。我現在就放你走!你出去打聽一下,假如我是搞複辟的,那你再回來炸我!”就這樣,我父親把他放了。

老東北軍一些將領也這樣看,說張作霖氣度恢宏,敢用人,肯信人,能容人。

唐教授在聽了少帥這番話之後,做了進一步的闡釋。他認為,所謂“雄才”,比如《水滸》中的英雄,《說唐》裏的好漢。隋唐之際最大的雄才,便是秦王李世民了。那麼,“大略”呢?就是有遠見,有策略—這恰恰是張老帥所缺乏的。他口口聲聲要“以武力解決長江各省”。即便是長江各省真的被他武力解決了,那還是“以暴易暴”呀!這一點他就弄不清楚了。弄不清楚的結果,不但長江各省武力解決不了,連他用武力強占的蘇、皖兩省,在1925年秋,又都被南方軍閥孫傳芳等奪回去了。得之軍閥,失之軍閥,於老百姓有什麼幹係!這就是沒有大略的毛病了。再者,他對於自己的政治措施沒有認識,結果連自己內部的問題都無法解決,這樣,就爆發了1925年冬的“郭鬆齡倒戈”的鬧劇。總的看來,少帥的這兩個長官,最後全都各以其短取敗,以至傾覆,如果能夠以長相輔,那就會展開另一種局麵了。

演“戲”

在探討張學良成功與失敗的經驗教訓時,我曾經提到:“從他父親那裏,隻是繼承下來江湖義氣、雄豪氣概,而把那種投機取巧,狡黠奸詐,厚顏無恥,反複無常的流氓習氣濾除了;少了些“匪氣”,而多了些“稚氣”;少了些沉潛,而多了些浮躁”。現在,我們就來具體展現一下張作霖待人處世方麵“投機取巧,狡黠奸詐,厚顏無恥,反複無常”的個性特征。

張作霖出生於19世紀末期的動亂時代,有著非常複雜的社會經曆。他起身草莽,混跡於社會的最底層,做過獸醫,出入賭場,曾經落草為寇,接受過清軍的收編;在同土匪、惡棍、豪紳、地痞、無賴長期廝混的過程中,特別是在軍閥混戰、日俄列強環伺的複雜、險惡的環境中,不僅鍛煉出一副勇敢機智,敢冒風險的堅強品質,還培植了鷙猛、狠毒、奸詐、決絕的梟雄個性和狡猾無賴、厚顏無恥、不擇手段的流氓習氣。

就連閱人無數、老謀深算的一世雄豪袁世凱,張作霖也照樣把他玩弄於股掌之上。還在1914年,張作霖當二十七師師長時,應召進京向大總統袁世凱述職。對於這個握有軍事實權、野心勃勃的強勢人物,袁世凱是心存戒慮的。對此,張作霖事先已經料到,早蓄“韜晦之計”以作應付。他一進北京,就下令包下八大胡同的所有妓院,暗示部下可以恣意“買春”,尋歡作樂。這種地痞流氓的行徑,自然逃不出大總統所設置的耳目。待到晉見那天,大帥更是秉足了氣力進行一番表演:隻見他進了中南海居仁堂,竟像劉姥姥走進大觀園一般,故意東張西望,對著各種寶物饞涎欲滴。見到了大總統,表現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跪地便拜。袁世凱不經意地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張作霖立刻歪著脖子張望。袁世凱當場就以懷表相贈。心想:這真是個“土老帽兒”—無能為也!

這樣一來,就解除了大總統的疑忌。其表演之成功,真使“青梅煮酒論英雄”中“聞雷失箸”的大耳賊劉備自歎弗如也。

在袁世凱氣焰熏天、炙手可熱的時節,張大帥裝得像個“三孫子”那樣奴顏婢膝,低三下四;可是,待到一年過後,當袁世凱簽訂了“二十一條”,特別是“皇帝夢”破碎了,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之際,張作霖便一改故態,呼號奮發,充當反袁的先鋒,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樣,袁氏病死,黎元洪繼任大總統之後,張作霖照樣官運亨通,被委任為奉天省督軍兼奉天省省長。

這一套閃轉騰挪的肆應功夫,張學良哪裏具備?

又過了十年,郭鬆齡倒戈反奉,徹底失敗,時任奉軍總司令的張作霖,在大帥府舉行慶功宴。文武高官、各界名流,齊聚一堂。大帥容光煥發地致詞、祝酒之後,突然,大廳門扇洞開,四個武官抬進來一隻大皮箱,一個副官趨前敬禮,說:“報告大帥,這隻箱子是從郭鬼子軍部搜出來的。聽候處理。”事情原本是大帥一手策劃的,此刻,他卻假裝不知情,批評說:“你們怎麼趕在這個時間搗亂!箱子裏都是什麼?”副官回答:“報告大帥,箱子裏全是密件、信函,是我們奉軍內部人私通郭鬼子的。”大帥聽了,臉色一沉,怒氣衝衝地說:“這還了得!好大的賊膽!”說完,他掃視一下全場,見個個屏息無聲,空氣緊張得很,便大罵了一通郭鬼子,然後又換成笑容,說:“郭鬼子已經死了,一切了卻;餘者一概不究。幹脆把這些燒掉!不要掃了大家的興!來,來!幹杯!”

這一通收買人心的表演技倆,對少帥來說,莫說是實際做,恐怕叫他去想,他也不會想得出來。

老帥的好戲多著呢,遠沒有演完,還有更精彩的在後麵。

這次慶功會之後,過了三天,老帥又表演了兩出戲:《通電讓賢》、《轅門斬子》。這是在東三省軍政議事會上,主要是處理郭鬆齡事件的善後事宜。

與會者,有總參議、三省的省長、督辦,還有東省特別區的長官,以及師長、處長以上的幾十位高官。一開始,老帥就以低沉的聲調宣布:“今天的會,暫時還是由我主持,由我來向大家做出交代。”接著,他讓秘書長袁金鎧宣讀一份通電,略稱:

作霖才德菲薄,招致戰禍,謹此引咎辭職,還政於民。東北行政暫由王公岷源、軍事暫交吳公興權料理。一俟中央另派賢能主持東北大局,本人甘願避路讓賢。

最先做出反應的,當然是通電中委以重任的王永江(字岷源)與吳俊升(字興權)了。他們心裏透明,老帥這樣做,既是“以退為進”,爭取主動;又能從中測知哪個人存有野心,於是,忙不迭地申明態度,以免招致誤會。王有文人氣質,謙卑地說:“有大帥在,擔當微職,隨時請示,尚可勉為其難;讓我獨當此任,絕難為力。個人事小,國家事大。大帥不出,如蒼生何!”吳氏表麵上粗似麻繩,實際裏細如毫發,趕忙連聲推辭:“我,我,我一天也擔當不了。你不幹,咱們就一塊撂下!”總參議楊宇霆覺得,自己已經牽涉進事件當中—郭鬆齡所要“清君側”,“清”的正是他,此刻不能無所表示。他說:“此役身為罪魁,理應明正軍法,承蒙大帥寬容,從大局著眼,容我戴罪立功,永生難以為報。”接著,又從分析全國形勢入手,說明大帥的絕對權威作用不可或缺,“值此危急存亡之秋,絕非大帥隱退之時”。剩下來的,其他人就是一陣“鴨喧雀噪”,總的調門就是,大帥一退,東北的天立刻就得塌下來。

看看目的已經達到,大帥適時表態:“照大家這麼一說,我還得幹。行!將來若是有人出來主持東北大局,我要立即讓賢。”

大家一看,戲到此處也就落幕了,剛要準備起身,不料,大帥陡然臉色一變,厲聲喊道:“常處長!命令你:立刻乘專車到新民去,把張學良給抓回來,我要親手槍斃他!如果讓他跑掉,我拿你的腦袋是問!”常蔭槐身為軍政執法處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依也不是,違也不是。他和大家都明白,大帥這一招兒,不過是“劉備摔孩子—叼買人心”,是玩兒給大家看的。

隻聽吳俊升說:“過去沒有張軍長還將就,現在離開他,一天也不行”老帥一跺腳,怒吼道:“你胡說!”可是,吳俊升對張作霖,可說是從頭發梢認清到腳後跟,早看透了其中的“小九九”,於是不緊不慢地說著:“沒有張軍長,誰去招撫郭軍散兵?散兵還不算,魏益三部下還有兩萬人馬在山海關,若是和馮玉祥一合股,比郭鬼子力量大幾倍。打過來,誰能抗得住?現在,就靠張軍長,他一擺手,那些人就回來了。”說得頭頭是道。吉林督軍張作相剛要站起來說話,就被張作霖製止了。老帥覺得火候還未到,還須再加一把火,於是,自己講了一大篇:

小六子這個損雜種,上了郭鬼子的賊船,講他媽的學科、術科,耀武揚威,裝他媽的洋蒜。這幫損雜種,算個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