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鬼子這個鱉羔子,到奉天來,打一個小行李卷兒,有兩個茶碗,還有一個是沒把兒的。小六子說他是人才,我一次就給他兩千塊大洋,給他安家,他感激得把他老婆給我睡他都願意。他自以為有功,在座的誰不比他資格老?湯(玉麟)二哥和我穿一條褲子,出生入死,現在,郭鬼子和他拉平輩
以下才算進入正題,中心是推崇元老派討郭的功勳。
一罵,一捧,這就達到了激勵部屬、安撫人心、鞏固統治地位的目的。那些跟隨他闖關奪寨的老將聽了,從心眼裏舒服,覺得老帥畢竟心裏揣著他們,這也就足夠了。那麼,最後總得有個打圓場的,好讓老帥下台呀!於是,總參議楊宇霆出麵了,說:“請大帥息怒!還是吳督軍說得對,從大局著想,當今之計,張軍長不但不能法辦,還得授予他統率全軍的大權。至於郭軍叛變,我們大家都有責任,不能怪少帥一人。”
王永江趕緊抓住時機,過來說:“大帥貴體為重,應該為國家保重身體,近來太勞累了,我建議馬上休會。”
吳俊升接上話頭,笑嘻嘻地說:“誰是英雄?我看我們都是狗熊,隻有大帥是英雄!”說著,他就和張作相一左一右,架扶著張作霖離席。可是,張作霖腦袋清醒著呢,並沒有忽略應有的“過場”,一邊走一邊喊著:“免去張學良本兼各職,聽候查辦!”這樣,才算把這台戲圓圓滿滿地演完了。
與老帥相比,少帥要誠實、直率得多。他對郭軍反奉所造成的後果,表示心情沉重,主動承擔責任。公開表示:“匝月以來,五中憂憤,刺激實深,雖尚黽勉從公,腦筋久已昏瞀,近日來更加沉重”。因此,一俟善後完結,即請求免去他的職務。
他在給東北各省長官發電中,再次申說:
學良束發受書,壯寄戎伍,自慚駑駘,輒凜淵冰。愛識郭某於寒微,遂竟傾心而相屬七年,讚翊擘畫,多方聽合無間,情如手足,方期危舟同濟,共挽危瀾;孰意鬼蜮橫生,變出倉猝!推原禍始,誰為厲階?此皆良結交不慎,知人不明,馭下無方之所致也。
事件發生過程中,即便對少帥有些看法的元老派,看他如此誠懇,一再引咎自責,也都衷心予以諒解。而老帥的“轅門斬子”,雖屬演戲,但也起到應有的消解作用;對於張學良,痛罵是假,愛護是真。東北有句俗話:“打是稀罕(喜歡)罵是愛”,此之謂也。
玩“鷹”
在內部,老帥是一貫演“戲”;在外部,他就是玩“鷹”。這個“鷹”,不是天上的飛禽,而是地上的群雄,比如那個袁皇帝,還有混戰的軍閥,這裏想著重說說他是怎樣同虎視眈眈的惡鄰角鬥的。
如同說到少帥,總離不開蔣介石一樣;那麼,說到老帥,是絕對離不開日本人的。可以說,日本人像夢魘一般,糾纏了老帥一輩子,一直到死。他的升沉、存沒,都和這個惡鄰緊相聯結著,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老帥家鄉那一帶,蠻荒初辟,草野蒼茫,“闊大爺”、公子哥們,盛行玩鷹的把戲,出門閑步,手臂上往往架著一隻凶赳赳、惡狠狠的蒼鷹。當地有句口頭禪:“玩了一輩子鷹,最後被鷹叨瞎了眼睛。”老帥可能沒想到,這句話竟然成了他的讖語。
在遼寧民間,也包括老東北軍中,廣泛流傳著這樣幾個小故事—
其一,張作霖因為經常要和日本人打交道,不得不學了幾句寒暄用的日語,像“阿裏安多”(謝謝)、“巴格牙路”(混蛋),還有“沙約挪拉”(再見),等等。不過,他經常弄混—有人說是故意的,結果鬧成了笑話。一次,他在帥府請日本一位貴客吃飯。為了表示誠意,他迎出客廳。在與客人握手時,連連說道:“沙約娜拉!沙約娜拉!”客人感到莫名其妙,正要拂袖而去。經過日語翻譯解說,才明白是說錯了。賓主盡歡暢飲,客人臨走時,老帥親自送至門口,握手道別,連聲說道:“巴格牙路!巴格牙路!”還有一次,宴請日本公使,酒過三巡,副官往桌上續菜時,不小心將菜湯滴在公使身上了,張作霖連忙用餐巾代為揩拭,一麵大罵副官:“阿裏安多!阿裏安多!”弄得日本公使一肚子怨恨,認為他是有意戲弄。
其二,張作霖執掌東北大權伊始,日本駐奉天領事館宴請他,說是要進行私人會晤。張作霖知道對方的用意,在於誘逼他出讓一些主權利益。落座之後,敬獻了茶水、香蕉。大帥隨手拿起一根香蕉,帶著皮一口咬了半截,狼吞虎咽,吃到肚裏。憑著他的身份,不會不知道應該扒了皮吃。領事不解其故,連忙拿起一根香蕉,先扒掉皮,然後恭恭敬敬地遞給大帥。大帥哈哈大笑,連連擺手,說:“老張從來不怕硬的。”領事聽了,立刻臉色大變,心想,怪不得人們說他“不怕死、不要命”,看來,真有股子野勁,邪勁!
這件事,還有另一個版本:說落座之後,領事恭恭敬敬地捧上一個小皮箱,裏麵裝有日本最新產的小型手槍,要請大帥試用。大帥笑了笑,說:“盛意嘛,領了!隻是,敝人媽拉巴子,用慣了國產的‘鐵公雞’。”領事不解,隨行參謀解釋說:“這種手槍個頭比較大,外號叫作“一毛不拔。”領事聽了,默然良久。
其三,張作霖當上大元帥了,以元首身份坐鎮中南海。雖然那兩筆字不怎麼樣,但“名重好題詩”嘛!日本南滿株式會社一位總裁,帶上一筆豐厚的酬金,親來府上,請他題賜墨寶。大帥也沒有推辭,隻見他把袖子一擼,攤開宣紙,大筆淋漓,隨手寫了一張“虎”字,落款為“張作霖手黑”,讓副官給加蓋印章。副官看了,趕忙悄悄地提醒:應該是“手墨”,下邊再添個“土”。老帥卻大聲吼叫說:“老子就是不願意把‘土’送給日本人!這叫‘寸土不讓’。再說,對付日本人,手不黑能行嗎?”總裁聽了,弄得目瞪口呆。
這些傳聞,全都切合張作霖的個性、風格。當然,其真實性尚有待考察。不過,張學良“口述曆史”中倒是有這樣一段話,無疑是真實可靠的,我們從中同樣可以看出老帥的個性特征:
我父親這個人脾氣硬,當時在新民府駐防。新民府離奉天一百二十裏地,我就是在這裏長大的。那時候,有日本人在那兒,有一些日本的娼妓啊,兵們去玩兒,結果跟人家打架,被日本人給打死兩個。那麼,我父親就火了,於是就辦交涉。我父親一定要日本兵給償命,要懲辦凶手。那都是府官給辦案,府官出於息事寧人,就給判:每個人賠償五百兩銀子。我父親不同意,非得要償命不可。但是,人們都怕日本人哪,胳膊擰不過大腿,心中隻能憋著一腔悶氣。過了幾天,他弄了一夥人,抓住三個日本人給打死了。別人害怕得不得了。我父親說:“這沒有關係呀!一個人給賠五百兩銀子。我拿一千五百兩銀子就是了。你不是玩嗎?老子願意奉陪到底。你打死我兩個,我回敬你三個,反正拿錢抵命唄!”
從那以後,張作霖就出名了,連日本人都知道,說:“這個響馬賊,可不好對付。”他們原本以為,張作霖土匪出身,有勇無謀,沒有政治頭腦,可以很好利用一下;但是,等他們真正打交道了,才明白他們遇到了一個能“玩”會“耍”的高手。當然,日本人也不是好惹的,一旦“玩”炸鍋了,就會把他送入死亡的胡同。—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
20世紀初,實際上,東三省已經處於日俄分割的局麵。在這種態勢下,善於觀察風向、精於形勢分析的張作霖,就把“寶”押在了日本人的身上。他看清了,要在東北大地上立得住腳,沒有日本人的支持是不成的。早在他靠近袁世凱的時期,就不斷地和日本人相互勾搭,暗送秋波,多次送禮、打躬,疏通關節。他曾露骨地表示,“打算作督軍”、“希望得到友鄰的援手”。
正是有了這個底子,所以,當日後郭軍倒戈,直接威脅到他的統治地位時,便同日本關東軍參謀長齋藤密會於沈陽旅館。張作霖挑明:“目前省城空虛,雖已電告吉、黑二省軍隊馳援,但恐遠水不解近渴;如果郭軍進逼省城,敝人想暫避旅順,希望關東軍給予方便。”齋藤當下滿口應承,並且表示:“我看不要緊,即便郭軍進抵新民,關東軍根據條約規定,可以出兵阻擊,他們是無法進入省城的。”這對張作霖來說,無異於“乞漿得酒”,過於所求。看到時機已到,齋藤便立刻提出,需要考慮關東軍的幾項要求,如果同意,即請簽字。說著,便將事先打印好的五項條款念給他聽,張作霖聽了,也顧不得更多,救命要緊,隨即簽字畫押。日本出兵幹預的結果,正是如其所料。
危急關頭,日本關東軍幫了大忙;但是事後,這個密約卻成了老帥的一塊心病—覺得實際上是出賣了東北主權。怎麼辦?“他媽拉巴子的,老子自有招法。”所謂招法,就是賴賬。先是由省議會開會,否決這個密約,不予批準;然後,老帥親自前往大連拜會關東軍長官白川司令。事前,他把存在日本兩家銀行的五百萬日元開出支票。一見麵,就慚愧表示,議會作梗,無能為力,隻好獻上酬金,作為答謝,特意說明這是他的私人存款。盡管數額不小,但胃口大如天的日本關東軍,哪裏會在乎“這點意思”,他們要的是中國東北的主權。果然,過後不久,便又找上門來;張作霖自然又是一番抵賴。
日本人並未料到,他們扶植起來的這個地方軍閥,會爬上中華民國大元帥的高位,手中握有總統的權力。但是,他們已經認清了張作霖的本性:一貫說話不算數,當麵“好好好”,過後就賴賬,所以感到十分棘手。其間,最令“友邦”惱火的是,張作霖竟然試圖利用英、美勢力來牽製日本人,把美國資本引進東北修建大虎山到通遼、沈陽到海龍的鐵路和葫蘆島港口;而日本提出的東三省和東蒙“商租權”、移讓間島地區(今延邊朝鮮族自治州一帶)行政權、增修吉(林)會(朝鮮會寧)鐵路和開礦、設廠、移民等要求,雖已列入密約,卻無一落實,這引起了日本關東軍的深度忌恨與強烈不滿。
其間有一個導火索式人物,就是日本駐華公使芳澤謙吉。他們第一次交鋒,是在張大元帥於中南海舉行的招待外國使節和中國高級官員的國宴上。宴席豐盛異常,其中有兩道菜,格外引人注目。一是“向陽葵花絲”,原料很普通,不過是龍須菜、雞蛋鬆、火腿、洋粉、紅油發菜等,但是,刀工精細,色彩鮮豔,造型莊嚴整肅;再就是“勝利紅桃片”,由龍須菜、蝦片、青綠菜蔬等原料做成,看去美觀大方。宴會開始後,主客雙方紛紛端起酒杯,離席敬酒。芳澤公使用手指著這兩道菜,笑著對張作霖說:“這兩道菜真好吃,我們日本人非常喜歡吃中國菜。”老帥卻報以譏諷的口吻,說:“你們願意吃?怕是吃不消吧!”一語出口,立刻引發全桌人的笑聲。芳澤尷尬地回到座位上。宴會結束,返回帥府,老帥仍然怒氣未消,說:“這兩道菜,都有象征意義。那道象征國旗的菜,代表了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他小日本愛吃,做夢娶媳婦—淨想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