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墩上的悖論17(1 / 2)

欲望的神話 五

應該說,秦始皇的一生,是飛揚跋扈的一生,自我膨脹的一生,也是奔波、困苦、憂思、煩惱的一生。是充滿希望的一生,壯麗、飽滿的一生,也是遍布著人生缺憾,步步逼近失望以至絕望的一生。他的“人生角鬥場”,猶如一片光怪陸離的海洋,金光四濺,浪花朵朵,到處都是奇觀,都是誘惑,卻又暗礁密布,怒濤翻滾;看似不斷地網取“勝利”,實際上,正在一步步地向著船毀人亡、葬身海底的結局逼近。“活無常”在身後不時地吐著舌頭,準備伺機把他領走。

按說,號稱“千古一帝”的秦王嬴政,原本是一位了不起的曆史人物。他以雄才大略,奮掃六合,統一天下,結束了西周末年以來諸侯長期紛爭的局麵,建立了中國曆史上第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的封建國家。“百代都行秦政製”,其非凡的功績,在中國曆代帝王中,都是數得著的。可是,無盡的欲望、狂妄的野心,竟弄得他雲山霧罩,顛倒迷離,欲望的神話把他折磨得昏頭漲腦,結果幹下了許許多多堪笑又堪憐的蠢事,成為飽受後世譏評的可悲角色。

曆史老人很會同雄心勃勃的始皇帝開玩笑:你不是期望萬世一係嗎?偏偏讓你二世而亡;你不是幻想長生不老嗎?最後隻撥給你四十九年壽算,連半個世紀還不到。北築長城萬裏,防備強胡入侵,結果是中原大地上兩個耕夫揭竿而起;焚書坑儒,防備讀書人造反,而亡秦者卻是不讀書的劉、項。一切都事與願違,大謬而不然。

他的一生是悲劇性的。在整個生命途程中,每一步,他都試圖著挑戰無限,衝破無限,超越無限,卻又無時無刻不在向著有限回歸,向著有限繳械投降,最後恨恨地辭別人世。“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李白詩句)這是曆史的無情,也是人生的無奈。

不僅此也。人常說:“一死無大難”,“死者已矣”。他卻是,死猶有難,死而未已。蓋棺之後兩千多年,他從來也沒有安靜過,消停過。“非秦”與“頌秦”竟然成了一對“歡喜冤家”,時不時地就露頭一次;而他,隻不過是用來說事的由頭,經常以政治需要為轉移。當然,完全坐實到他身上的,也所在多有—他的一生中幾乎所有的重大行為,都沒有逃過史家的譏評和文人的罵筆。

—譏刺他不恤民力,修築長城者,占了很大篇幅。

唐代詩人陳陶就其導致田園荒蕪、民不堪命的惡果,進行直接的控訴:

秦家無廟略,遮虜續長城。

萬姓隴頭死,中原荊棘生。

還有人從心勞日拙、枉費心機方麵加以譏刺。唐人胡曾指出:

祖舜宗堯自太平,秦皇何事苦蒼生。

不知禍起蕭牆內,虛築防胡萬裏城。

宋人張孝祥在詩中說,北築長城也好,南修象郡堅城也好,都絲毫不起作用,這些精心設防的地方,偏偏煙塵未起,平靜得很;而完全沒有料到、始未及防的中原大澤鄉裏,卻有兩個耕夫(陳勝、吳廣)揭竿而起。

塹山堙穀北防胡,南築堅城更遠圖。

桂海冰天塵不動,那知壟上兩耕夫!

——“焚書坑儒”遭到了曆代詩人的無情鞭撻。

晚唐的章碣路過驪山附近的焚書坑時,寫詩指出,秦始皇以為燒掉了詩書就可以消災去禍,從此天下太平,結果適得其反,很快秦王朝就陷入了風雨飄搖的地步。

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

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清人陸士雲的詩:

儒冠儒服委丘墟,文采風流化土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