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茲03(2 / 3)

但是,他的仕途並不順暢,由於恃才傲物,深為同僚所嫉,屢遭顛折。當時,他的名聲很高,使得高宗的幾個兒子都爭相禮聘,要網羅他進入自己的王府。後經高宗批準,他來到剛剛受封的沛王李賢府中,擔任修撰,充當謀士和指導教師的角色,深得沛王信任。其時宮中盛行鬥雞之戲,沛王也是一個積極分子。他有一隻體高性烈、毛色鮮美的公雞,多次比賽中都大獲全勝,獨獨被英王李顯的“雞王”所戰敗。英王神色飛揚,無限得意,而沛王卻十分尷尬。年輕氣盛的王勃,當即產生了創作衝動,援筆立成一篇《檄英王雞》的遊戲文章,當場吟誦,博得一陣陣笑聲。後被高宗發現,讀了盛怒不已,指責說,無比莊重的文體竟以兒戲出之,如此放肆,這還得了?文章說是檄雞,實則意在挑動兄弟不和,真是可惡得很。於是,下令免除王勃官職,並逐出王府。

王勃的第二次遭貶,後果更為嚴重,不僅自己丟掉了官職,被投進監獄,險些送了性命,而且連累了他的父親。事情是這樣的:他被逐出沛王府之後,即遠遊江漢,旅食巴蜀。閑居數年之後,經友人陵季友幫忙,補為虢州參軍。這裏盛產藥草,而他對中醫藥頗有興趣,就在公餘之暇從事草藥的采集與研究。一天,有人主動登門求見,自稱得祖上秘傳,王勃遂待為上賓。其實,此人原是一個官奴,殺人後潛逃至此,官府正通緝捉拿。按大唐法律,窩藏罪犯當連坐,王勃深悔自己的孟浪,但為時已晚。萬般無奈之下,他便趁夜黑天將罪犯殺掉、掩埋。消息很快就傳出了,於是,以窩藏並私自處死罪犯之罪被捕下獄,將被判處死刑。這一年他二十六歲。據一些人推測,由於他得罪了同僚,此案很有可能是經人精心策劃的,引誘他上了圈套。幸虧趕上高宗冊立太子,大赦天下,他才掙脫了這場殺身之禍。仕途的險惡,使他驚悸萬端,心灰意冷,決意從此告別官場,遠涉千山萬水,前往交趾看望被流放的父親。

這年六月,他從龍門出發,一路沿黃河、運河乘舟南下,再溯江而上,經蕪湖、安慶抵達馬當。九月初八這天,聽說滕王閣重修工程告竣,洪州都督閻伯嶼將於重陽節邀集賓朋,盛宴慶祝。他十分珍視這次以文會友的機會,可是,馬當山離洪州(南昌)尚有七百裏之遙,一個晚上是萬萬不能趕到的。這時奇跡發生了,據說,因有江神相助,一夕間神風颯颯,帆開如翅展,船去似星飛,次日清晨就係舟於滕王閣下。於是,“敢竭鄙誠,恭疏短引,一言均賦,四韻俱成”,那篇千秋傑作《滕王閣序》應運而生。

顯而易見,王勃此行,心情是十分壓抑的。少年壯誌已成塵夢,而今以一無爵無祿的刑餘之人,萍浮梗泛,羈身南北,怎能不深深陷於極度的憤懣與絕望之中!這種情懷在序文中表現得十分充分。文章在正麵描繪了滕王閣壯美的形勢和秀麗的景色之後,筆鋒一轉,便進入淋漓酣暢的抒懷,極寫其興盡悲來,懷才不遇的惆悵: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

裏麵滿是牢騷,滿是憤慨。最後歸結到:索性棄官就養,一走了之—“舍簪笏於百齡,奉晨昏於萬裏”了。

顯然,這是借滕王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我想,即使沒有這次重陽雅集,他也會憑借其他由頭寫出類似文字的。許久以來,他實在是太傷心、太抑鬱、太苦痛了,憋悶得簡直喘不過氣來,胸膛都要炸裂了。作序,使他在集中展現才華的同時,也獲得一個敞開心扉,直抒憂憤的機會。

其實,這裏麵是潛藏著一定的風險的。好在與會者一時為其華美的詞章所打動,驚服他的曠世才情,並沒有過多地玩索其中的深意;否則,縱使初唐時期文學環境比較寬鬆,不致像後世的蘇東坡那樣,遭人輕易地羅織一場新的“烏台詩獄”,也總會給那些蓄意傾陷,別有用心之人提供一些彰明昭著的口實,難免再次招致什麼難以預料的災愆。

就是說,這次他還是很幸運的。雄文一出,不但四座歎服,並且為後世文壇所極力推崇。當然,也有輕薄訿議王勃等四子之文“以駢驪作記序,多無足取”者,但受到了詩聖杜甫毫不留情的抨擊:“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輕薄者“身名俱滅”,而王勃為首的“初唐四傑”則“江河萬古”。大文豪韓愈一向是眼空四海,目無餘子的,可是,他也為自己的《滕王閣記》能排在王文之後而感到無比榮耀。此後,地以文傳,馬當山也跟著出了名。清代詩人潘耒路過這裏,題詩雲:“飛帆如箭劈流開,遙奠江神酒一杯。好風肯與王郎便,世上唯君不妒才。”借著講述馬當山神風相助的故實,抒寫他對王勃高才見嫉的深切同情和憤懣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