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茲18(2 / 3)

芝佛院坐落在城外的一座山上,它並非正式的寺廟,僅是一家私人的佛堂,規模卻十分宏闊。卓吾老人平素不喜與常人交接,而對於中郎的來訪卻備極熱心,務求周到,當即把他安置在佛院的招待所裏住下,日日陪著他傾談與遊觀。這一對忘年交,對坐在高踞於山巔的精舍裏縱情談笑,放眼四圍湖光山色,心情格外舒暢。像卓吾老人一樣,中郎也是一位封建思想的叛逆者。他刻意追求個性解放,曾說:“大丈夫當獨往獨來,自舒其逸耳。豈可逐世啼笑,聽人穿鼻絡首!”他厭惡官場,向往自由自在、任情適性的生活,主張“性之所安,殆不可強;率性而行,是謂真人”。因此,他對李贄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次來,就是抱著虛心求教的態度,以門生身份晉見的,話題自然也是圍繞著《焚書》、《藏書》的內容來展開。

作為富有批判性的思想家,李贄勇於抨擊封建意識形態,否認聖人的絕對權威,反對“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他貶抑儒家,不承認孔學正脈,而推崇諸子百家,認為隻要論道有理,不限何宗何派,都應成為研究的對象。他說,偽道學打著聖人的幌子,幹些蠅營狗苟的勾當,“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他既不把孔子的話當作萬世之至言,也不把眾人、世人的是非標準當作準繩,完全以自己的心智去判斷社會、悟解人生。他從人的個性發展的角度,指出“仁者”的害人在於以德、以禮禁錮人的思想,用政、用刑束縛人的行動;他要求發展人的“自然之性”,重視人的主體地位和價值;提出“天子庶人壹是無別”、“庶人非下,侯王非高”的觀點,挑戰封建等級製度。

他陪著袁中郎走進佛堂,看掛在裏麵的孔子畫像,說“其曰‘攻乎異端’,是必為老與佛也”,幹脆把他們弄到一起去,且看如何措置。《論語》裏有“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意思是批判那些不正確的議論,禍害就可以消滅了。李贄認為,孔子說的“異端”,必定是指老子和佛家。現在,他開了一個玩笑,索性把孔子的像掛在佛堂裏,看他們在一起怎樣處置。這本身就是對已被後世捧上雲端的孔聖人的嘲諷。還引導中郎會見了他在當地結識的朋友,其中有僧有尼,有孤老寡婦,也有畸人奇士。如同他給朋友的信中說的,“今世俗子與一切假道學,共以異端目(看待)我,我謂不如遂為異端,免彼等以虛名加我”。

那些天,他們在一起交談得最多的還是有關文學的見解。卓吾先生主張抒寫胸中憤懣,反對無病呻吟,“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於為文也。其胸中有如許無狀可怪之事,其喉間有如許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頭又時時有許多欲語而莫可所以告語之處,蓄積既久,勢不能遏”,“發狂大叫,流涕慟哭,不能自止”。他提倡“童心說”,認為天下至文皆出自童心,而反對以“聞見道理”(實即孔孟之道)為心,那樣隻能“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

與提倡“童心”相聯係,熱烈讚賞百姓日常的“邇言”,即街談巷議、俚言野語,“上等人”所不道、君子所不樂聞者。強調自然之美,認為化工勝於畫工;堅決反對複古思潮,重視一切新的文學樣式,高度評價戲曲、小說的社會意義。主張從思想內容、藝術風格到體裁樣式,建立一種適合當時市民要求的新興文學。諸多見解都與中郎的看法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