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茲19(1 / 3)

廣陵散

魏晉是中國封建社會的一個大動蕩時期。攘奪、變亂是這一時期社會政治生活的主旋律。統治集團內部篡弑頻仍,政權更迭繁複,戰亂連年不斷,社會急劇動蕩,給普通民眾造成了極大的苦痛,士人群體也未能遠禍。因此,《晉書》中說:“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

當時的社會思想十分錯綜複雜。一方麵是,漢末以來,曹操四次下求賢令,實行“唯才是舉”的政策,即使那些“負汙辱之名、見笑之行”,“盜嫂受金”,甚至“不仁不孝”者,隻要有才能,都可以推薦上來,委以重任。這種由道德至上到重才輕德的轉折,無疑成了魏晉時代思想解放的先聲。

而另一方麵,這一時期推行九品中正製,世家權貴操縱著遴選人才大權,以致出現“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世胄居高位,英俊沉下僚”的悖理現象。先賦角色深受世人景慕,而成就角色卻極少出頭機會,在整個社會造成了價值觀念的誤導,鄙薄事業、輕視功利的思想泛濫。這兩種趨向,看似矛盾、交叉,實則殊途而同歸,都有助於以崇尚老莊,任放不羈,遺落世事為特征的“魏晉風度”的形成。

由於思想通脫,廢除固執,“遂能容納異端和外來思想,故孔教以外的思想源源而入”(魯迅語)。社會秩序解體,儒家禮法崩潰,經學獨尊地位已經動搖,玄名佛道,各派蜂起,噓枯吹生,逞辭詰辯,呈現出“戶異議,人殊論,論無定檢,事無定價”,思想多元化的局麵。

魏晉時期,堪稱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於智慧、最濃於熱情的一個時代”,“是中國曆史上最有生氣、活潑愛美,美的成就極高的一個時代”(宗白華語)。文人學士在生活上、人格上的自然主義和自由主義不斷高漲;他們蔑視禮法,蕩檢逾閑,秕糠功名利祿,注重自我表現,向內拓展了自己的情懷,向外發現了自然情趣,接受宇宙與人生的全景,體會其深沉的奧蘊,滋生了後世所說的“生命情調”和“宇宙意識”的萌芽。阮籍、嵇康等“竹林七賢”為其代表人物。

阮籍嚐登滎陽廣武山,觀楚漢戰場,慨然歎道:“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自然是話中有話:一則借助謾罵以玩弄權術起家的劉邦,影射那些包括司馬氏在內的得勢於一時的風雲人物;二則也是憤激於生當亂世,黃鍾毀棄,瓦釜雷鳴,他們這些名士空負英雄之誌,而無由酬其夙願。

按常禮,母喪期間必須茹素,但阮籍偏偏大啖酒肉。《禮記》規定,叔嫂不能通問,他卻經常與嫂子聊天,其“嫂嚐歸家,籍相見與別,或以禮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設耶?’”鄰居家的妻子有美色,在酒店裏賣酒。阮籍喝醉以後,就睡在這個女人身邊,完全無視儒家“男女之大防”。女人的丈夫起初有些懷疑,暗中觀察阮籍的行為,但始終沒有發現他有什麼不良企圖。

他就是這樣毫無顧忌地與綱常、禮教對著幹,明確地說,君子之禮法乃天下摧殘本性、亂危社會、致人窒息之術。阮籍和嵇康率先舉起張揚自我、反對名教的大旗。阮籍辛辣地諷刺說,禮法之士如褲中之虱,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褲襠,自以為得繩墨也。嵇康則響亮地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口號。

如果從政治鬥爭的角度來觀察這個問題,他們這樣做,實際上是與司馬氏統治集團開展鬥爭的一種形式。魯迅先生指出,魏晉以孝治天下。因為他們的天位乃從禪讓即巧取豪奪而來,若主張以忠治天下,則立腳點不穩,立論既難,辦事也棘手。於是,他們倡言以孝治天下,把名教作為剪除異己,鞏固政權的工具,充分暴露了這種名教與禮法的虛偽性。阮籍、嵇康等公開抨擊名教,蔑視禮法,無異於把鬥爭鋒芒直接指向司馬氏,當然要引起當權者的忌恨。

特別是嵇康,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說他“縱逸日久,情意傲散”,又讀《莊》、《老》,就更加放縱而毫無拘束了。上進求榮的心,一天天地低落;而放任本性、不願做官的情懷,倒是與日俱增。就好像飛禽、野鹿,小的時候進行馴養,容易服從約製;待到長大以後,你再把它束縛起來,那就必然急遽四顧,橫踢亂蹦,即使給它戴上黃金打製的馬嚼子,喂它美味佳肴,它也會愈加想望高大的樹木,懷念豐茂的野草。信中列舉了“七不堪”、“二不可”,來說明做了官就會妨礙個性發展與個人自由,實際是表明不肯為司馬氏賣命的心跡。這封通信無異於一篇與當權者徹底決裂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