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茲20(2 / 3)

隨其高,為之江樓;隨其下,為置溪亭;隨其夾澗,為之橋;隨其湍流,為之舟;隨其地之隆中而欹側也,為綴峰岫;隨其蓊鬱而曠也,為設宦窔。或扶而起之,或擠而止之,皆隨其豐殺繁瘠,就勢取景,而莫之夭閼者,故仍名曰“隨園”,同其音,異其義。

這裏有兩個詞語需要解釋一下:“為設宦窔”—在房屋的東北角與東南角,分設廚房與廁所;“莫之夭閼”—沒有改變固有的山勢。

爾後,又做過三次改造。由於懷念故鄉杭州西湖,故“每治園,戲仿其意,為堤為井,為裏、外湖,為花港,為六橋,為南峰、北峰”,從而居家中如居西湖,居他鄉如在故鄉。園內景觀由最初的二十四景,踵事增華,逐步擴展,增加到四十六景。園的四周沒有築牆,遊人可以自由參觀。每逢秋日,各地應試的舉子和商賈雲集園中,遊客多達萬數。可惜的是,這樣美好的景觀,未能保存下來,在隨園老人去世後五十五年,太平軍攻陷南京,隨園被毀於戰火。老人臨終前,曾作詩留別隨園,也可說是一語成讖:

轉眼樓台將訣別,滿山花鳥尚纏綿。

他年丁令還鄉日,再過隨園定惘然。

“丁令”,指漢時的丁令威。傳說,他曾在千年後化鶴歸來。

修造園林,給隨園老人造成巨大的負擔,但也帶來無窮之樂趣。園成之日,他即將老母親從杭州接來南京,住進園內,盡其孝親迎養之責。這樣,一直到他六十三歲那年老母去世為止。

隨園老人還是一位著名的美食家。由於他視飲食之道為學問、為藝術,對飲食文化富有研究,凡與友人聚會,盡“以枚為飲食之人,引為上座”。而他也特別留心飲食技術,隻要在哪裏吃到了美食,事後一定派遣廚師,執弟子之禮,前往學習、就教。他把這些經驗、技術,一一收集、整理出來,編纂成《隨園食單》,係統地論述了烹飪技術和南北菜點的製作,全書分須知單、戒單、海鮮單、雜素菜單、點心單、飯粥單、茶酒單等十四個方麵。裏麵既闡述一些烹調理論,更多的還是方法、技術的介紹,非常適用。他對烹飪學有很深的研究。王英誌教授在《袁枚評傳》中,將它歸納為烹飪思想及飲食五戒與廚師三戒。

袁枚的烹飪思想有四:一曰求精,主要反映在選物與配料上。他認為,“廚者之作料,如婦人之衣服首飾也。雖有天姿,雖善塗抹,而敝衣藍縷,西子亦難以為容”。二曰食物的獨立品性,以顯示其獨特風味。他批評“俗廚動以雞、鴨、豬、鵝一湯同滾,遂令千手雷同,味同嚼蠟”。三曰重搭配,體現烹飪藝術的辯證關係。“要使清者配清,濃者配濃,柔者配柔,剛者配剛,方有和合之妙”。他還提出美食須與美器搭配的觀點,一席佳肴,“惟是宜碗者碗,宜盤者盤,宜大者大,宜小者小,參差其間,方覺生色”。四是對烹飪成品菜肴的要求,講究鮮嫩、清淡、細膩等。

“紅粉青山伴白頭”,這是對隨園老人晚年享受生活的極好的概括。

他有一種強烈的煙霞痼癖,即所謂“采山釣水”,壯遊天涯。當然,這需要具備三項基本條件:一是有錢。先生多年來,以地主、文人、出版商、教師等多重身份,取得多種收益,積攢了不少資財;二是有閑。應該說,這是隨園老人辭官之後最足以驕人耀世的一種優勢。三是有健康的體魄。直到八十歲,老人仍然擁有充沛的體力、腳力和精力。

他的出遊分長短兩途。中年時節,是短途旅行,主要以南京為中心,往返於杭州、蘇州、揚州之間。除了領略江南旑旎風光,如鄧尉探梅、太湖泛舟、揚州攬勝、西湖觀景之外,主要是人文方麵的詩友聚會、觴詠酬答。足跡所至,都留下了大量的詩文。

而名山大川,更是隨園老人的至愛。這樣,十三年間,就有了幾次長途的旅遊,遍遊安徽、江西、廣東、廣西、湖南、福建等地。對此,王英誌先生在《紅粉青山伴歌吟》一書中,作了翔實的記載—

隨園老人第一次出遊,到了天台山、雁蕩山、四明山、雪竇山,範圍主要在浙東一帶。先到杭州,然後沿著“唐詩之路”,乘船沿錢塘江、曹娥江、剡溪南行;再舍舟登陸,經李白夢遊的天姥山,再登天台山、赤城山,登上一千多米高的主峰華頂峰,遊了石梁飛瀑。在建於隋唐的國清寺遇見寂明上人,口吟:“逢僧我必揖,見佛我不拜。拜佛佛無知,揖僧僧現在。”然後又繼續前行,遊了溫州地區的雁蕩山,處州的黃龍山,縉雲的仙都峰。一路上,主要景點無一遺漏。這一年先生六十七歲,整整出遊了四個月。

第二年,又作黃山之遊,登了主峰之一的一千八百多米的光明頂。在登始信峰時,臨風立於接引崖峭壁,下視深不見底之溪壑,說是“墜下亦無妨。因為無底,飄飄然,盡可求片刻飛仙般的快活”。接著,又去了九華山,前後耗時兩個月。

第三次出遊,是去廣東端州,時年六十九歲,行期將近一年。臨行時有詩:

三年遊屐未曾停,又作珠江萬裏行。

老驥不知筋力減,閑雲隻覺往來輕。

先是溯長江而上,登小姑山、廬山、五老峰,轉到陸路後,過梅嶺、韶州,登丹霞山,未見石碑遺跡。老人發表了精確的見解:

雁蕩山自南宋才開發,故無唐人題名;黃山自明代開辟,故無宋人題名;丹霞山國初開發,故連明碑亦無。自大禹治水遍行九州,至今已四千餘年,但名山大川還頗多未開發者。這使人聯想到,山川尚且如此,那麼,聖人經義更無津涯,其未闡發者亦多。如果因為前賢曾作疏解,就阻擋後人不許再添新說,那實在是淺陋無知,不足為訓。

爾後,又遊了七星岩、合掌峰、羅浮山;然後由端江乘船,經陽朔,到桂林。這裏是他五十年前的舊遊之地,般般重睹,恍如隔世。

七十歲後,先生又有幾次出門遠行。先是遊覽了武夷山,七十七歲、七十九歲,曾再遊天台、三遊天台;直到八十歲,還出遊杭州、蘇州。

他頗以此自豪,有詩雲:

自覺山人膽足誇,行年七十走天涯。

公然一萬三千裏,聽水聽風笑到家。

對於袁枚來說,造園、美食、壯遊之外,第四大生活享受,便是風流好色了。正如他在《自嘲》一詩中所說的:“有官不仕偏尋樂,無子為名又買春。”

先生雖然生在清代中期,所受教育、思想熏陶、家庭與社會影響,都是封建禮教那一套,但他偏偏能夠跳出藩籬,衝破禁錮。當時,稱作通脫,今天看,也就是思想比較開放,特別是在男女之愛上。他還有一套高論:

憐香惜玉而不動心者,聖也;惜玉憐香而動心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者,禽獸也。人非聖人,安有見色而不動心者?其所以憐香惜玉者,人異於禽獸也。世之講理學者,動以好色為戒;則講理學者,豈即能為聖人也?偽飾而作欺人語,殆自媲(比)於禽獸耳。世無柳下惠,誰是坐懷不亂?然柳下惠但曰不亂也,非曰不好也。男女相悅,大欲所存。天地生物之心,本來如此。盧杞家無姬妾,卒為小人;謝安挾妓東山,終為君子。好色不管人品,何必故自違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