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茲20(3 / 3)

盧杞,唐朝大臣,為人陰險狡詐,居相位期間,害能忌賢,先後陷害顏真卿等。謝安,東晉名士,當過宰相。聲名甚高,被推崇為江左“風流第一”,世人皆稱“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

為了滿足其好色貪歡之欲,他以沒有子息接續香火為名,在結發妻子之外,從四十歲到七十四歲,先後娶了六個小妾;年輕時,更是冶遊放蕩,曾到妓院尋花問柳、買春獵豔,顯然,“求子”雲雲,不過是一種借口。這也是他遭人詬病、飽受譏彈的一個主要方麵。

和這種好色、放浪不同,出於對才女的愛惜與欣賞,他從出任江南縣令到辭世之前,一直堅持招收、教誨、培養女弟子,直到臨終那一年,他還接納了五名受教者。總數在五十名以上。女弟子中,大量是江南名士或者官吏的妻妾、女兒,還有來自雲南、福建、東北等地的女性才人。作為中國詩壇上少見的女性創作群體,她們擅詩文,愛書畫,其實力之強、成就之高,廣受世人關注,成為清代文壇上的一樁盛事,詩歌史上的一段佳話。

隨園老人風采特異,才華出眾,自成一派,不拘泥於禮教,一生喜歡園林、講究美食、性耽山水、酷愛佳麗,說“其人風流”是確當、中肯的。那麼,趙翼說“其筆風流”,又何所指呢?恐怕主要是因為他在自道其詩時,強調“專主性靈”,“詩之為道,標舉性靈,發舒懷抱”,提出了“性靈詩說”,開創了“性靈詩派”。而所謂“性靈”,就是既本乎性情,又注重靈機、靈悟、靈思,即靈敏的審美感覺、靈巧的想象、構思,以及由感覺得來的獨到見解。

體現在詩歌寫作與欣賞上,他把“情”擺在首位,以情為經緯,與情相終始,視情感為詩的原動力。他說:“詩,性情也”,“性情以外本無詩”,“詩,由情生者也。有必不可解之情,而後有必不可朽之詩”。他主張詩應依情感的濃淡、厚薄來定其品位,“詩情愈癡愈妙”。他要求“情,如雷如雲,彌天塞地,迫不可遏”,要滂沛充盈,激切、飽滿。

他認為,詩之有情如花木之有根,無本之花木,頃刻凋謝,了無生趣。他有一個比喻:“作詩如交友也,倘朋友相見,終日一味寒暄通套語,而不能聽一句肺腑之談,此等泛交,如何可耐?”

他特別強調“情真”,認為詩歌是內心的聲音,是性情的真實流露,應該坦露思想,直抒胸臆。他有一首七絕《兒須》,實際是寫老母親的:

手製羹湯強我餐,略聽風響怪衣單。

分明兒須白如許,阿母還當繈褓看。

耄耋之年的老母親,對待須發已白的兒子,還像他在繈褓中那樣,親手做湯給他吃,稍微聽到一點風響,立刻埋怨兒子穿得單薄,要他快加衣服。描情擬態,真真切切,異常感人。

其次,凡主真情,一定都強調個性,強調情感的“唯我性”。袁枚正是如此。他認為,“做詩不可以無我”,“有人無我,是傀儡也”。反對無病呻吟,反對模擬、應付、堆砌。他特別看重那些表現個人生活遭際中的真實感受、情趣和識見。王英誌先生在《袁枚評傳》中,引述《隨園詩話》中的一段話,並做了精彩分析:

凡作詩者,各有身份,亦各有心胸。畢秋帆中丞家漪香夫人有《青門柳枝詞》雲:“留得六宮眉黛好,高樓付與曉妝人。”是閨閣語。中丞和雲:“莫向離亭爭折取,濃雲留複往來人。”是大臣語。嚴冬友侍讀和雲:“五裏東風三裏雪,一齊排立等離人。”是詞客語。

同一題材的詩,不同的人寫,反映出各自的身份、個性、胸襟。夫人的“閨閣語”,顯示其嫵媚愛俏的個性;中丞的“大臣語”,顯示其仁厚大度的個性;學者的“詞客語”顯示其多愁善感、情感豐富的個性。個性化與獨創性是相通的。

正如德國著名哲學家黑格爾所說:“獨創性是從對象的特征來的,而對象的特征又是由創造者的主體性來的。”主體性表現為詩人獨自具有的思想、閱曆、情感、生活的積累,有自己獨特的審美感受,並有其獨出心裁的藝術構思、表現手法。袁枚有一句名言:“詩宜自出機杼,不可寄人籬下。譬做大官之家奴,不如做小邑之簿尉。”

其三,與個性化相聯係,性靈詩說主張詩人必須有獨創性,要有獨特的審美感受與認識,要提倡藝術表現的獨創性。“取前人所沒有說過而說之”,“出奇以製勝”。袁枚晚年遊雁蕩山,題《卓筆峰》七絕:可視為其詩論主張的具象化。

孤峰卓立久離塵,四麵風雲自有神。

絕地通天一枝筆,請看依傍是何人!

他還有一首《謁嶽王墓》的七絕:

不依古法但橫行,自有雲雷繞膝生。

我論文章公論戰,千秋一樣鬥心兵。

嶽飛用兵如神,論戰有言:“兵家之要,在於出奇,不可測識,始能取勝”,“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袁枚論詩文創作,同樣主張“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因此說,“千秋一樣鬥心兵”。

其四,要有情趣、風趣、生趣。這也是性靈派詩歌的一個突出特點。翻開袁枚的《小倉山房詩集》,充滿情趣的詩隨處可見,引人不斷發出會心的微笑。他寫老態:

作字燈前點畫粗,登樓漸漸要人扶。

殘牙好似聊城將,獨守空城隊已無。

“聊城將”是個典故,齊將田單勢如破竹,一直打到聊城城下。燕國大將負隅頑抗,攻城久不能下,魯仲連透徹了解燕將的性格、心理,寫信進行攻心,燕將羞愧自殺,聊城成了空城。

議論、評判、思辨之類的詩,很不容易寫得形象、生動,且看隨園老人題為《遣興》的論詩詩:

愛好由來下筆難,一詩千改始心安。

阿婆還是初笄女,頭未梳成不許看。

阿婆,詩人自稱。笄即簪子。初笄,俗稱“上頭”,為漢民族傳統女孩的成人禮,一般在十五歲舉行。題材內容是論述詩文的寫作與修改,卻以少女梳頭、“初笄”的形象出之,十分生動有趣。

袁枚的性靈說和《隨園詩話》,聲聞超絕,名滿天下。時至今日,仍有其積極進步的意義和較高的認識價值。盡管《詩話》與詩作均不無可議之處;但瑕不掩瑜,作為一代詩壇盟主,袁枚應該說是一位有功於中國詩壇乃至整個學術文化的真才子、大詩人。

(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