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茲26(3 / 3)

廟堂之上富貴安逸的環境,盤根錯節的矛盾,使得江淹專注於仕途經濟,而於詩文創作著力無多,自然就佳作見少了。他在齊武帝永明初年所作的《自序》中,已經流露出滿足於榮譽、地位而不思精心創作的情緒:“人生當適性為樂,安能精意苦力,求身後之名哉!”清代文學家姚鼐認為,江淹並非真的才盡,而是後期“名位益登,塵霧經心,清思旋乏”所產生的必然結果。我覺得,這也是很自然、很正常的現象。即便是詩仙李白,盡管他有天縱之才,如果一直在朝廷裏出任高官,安富尊榮,封侯佩印,恐怕最後也會詩才大減的。我在一篇文章中,曾經這樣說過:

虧得李白政壇失意,所如不偶,以致遠離魏闕,浪跡江湖,否則,沉香亭畔、溫泉宮前,將不時地閃現著他那瀟灑出塵的雋影,而千秋詩苑的青空,則會因為失去這顆朗照寰宇的明星,而變得無邊地暗淡與寥落。這該是何等遺憾、多麼巨大的損失啊!

明末文學家張溥,同樣不以“才盡”論為然,他從一個新的角度予以闡釋:“江文通(江淹字文通)遭逢梁武,年華望暮,不敢以文陵主”,“而蒙譏‘才盡’”。意思是,他入梁之後,遇到了博學多才、文學天賦很高卻猜忌心重的武帝蕭衍,不得不有意識地韜光養晦,收斂鋒芒,並非真的“才盡”。宋代詩人徐鈞寫過一首七絕:

生際河清獻頌文,尤工樂府麗春雲。

人言才盡何曾盡,深恐名高上懺君。

說是題詠鮑照,實際上,與之齊名的江淹,何嚐不是如此!他們這麼猜度,並非全無憑據。宋孝武帝時,王僧達文才超眾,聲名顯赫,孝武帝便找個借口將他除掉;還有沈約,原為梁武帝的得力重臣,曾經協助他篡奪齊祚,可是,由於有人告發他與武帝比賽學問時故意認輸,武帝覺得丟了麵子,勃然大怒,甚至要殺掉他。

稍後於張溥的清初著名學者王夫之,則認為江淹“脈脈自持”,以清標獨賞,“不屑盡其才”,與時人爭一日之短長:“文通於詩,乃至不欲取好景,亦不欲得好句,脈脈自持,一如處女,唯循意以為尺幅耳。”還有人認為,江淹的詩作遒勁古峭,跟永明體的詩風相隔甚遠,致令當時評判、鑒賞者感到不習慣,遂有“才盡”之譏。

當然,支持“才盡”論者,也大有人在。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明代著名學者、文藝批評家胡應麟。他反對那些惝恍迷離的傳說,而是從生理學的角度做出解釋:“人之才固有盡時,精力疲,誌意怠,而夢征焉。”光緒年間進士江雲龍,同樣認為江淹晚年真的是“才盡”了,隻不過找個體麵的說法,有詩曰:“郭仙雅意憐才盡,早索江淹彩筆還。”郭璞是晉代著名文學家,又是道學術數大師和知名的術士。江雲龍的詩意是,索還彩筆,這體現了郭大仙(實際是《詩品》作者鍾嶸)憐愛江淹的一番雅意,一篇遁詞。

(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