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看過一本題為《無鳥的春天》的書,當時覺得那是寫西歐的,與我們無關。可是,沒過上多少年,在我們神州大地上,也已經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也不隻我國,去年晚秋訪問越南北部,從海防到鴻基,一路上,風光秀美,草木蔥蘢,鮮花照眼,徜徉其間,有身在祖國江南的親切之感;隻是叢林中竟沒有一聲鳥叫,草叢裏也聽不見秋蟲的喧響。無疑這都是普遍噴灑農藥的後果。當時,百感中來,我即興口占了一首七絕:“青山如黛水拖藍,花未凋疏葉未殘。等是枝間無鳥語,寂寥光景似江南。”
令人欣慰的是,在這偏遠的遼東山區,倒是“魯殿靈光”,碩果僅存。站在小樓的平台上,你靜下心來細聽,一片“唰啦唰啦”,“沙沙沙沙”的蟲鳴的繁響,宛如急雨、飛沙,聲喧耳鼓。似乎近在身旁,可實際上至少也在幾十米開外。待到突然有幾隻飛鳥驟然拍著翅子掠過,喧闐的蟲噪便像聽從著統一指揮,立刻一齊啞了下來。至於遙遠的叢林深處,偶爾傳來的一兩聲拉著長笛似的野雉的叫聲,則不會對於蟲鳴產生任何影響。
此間鳥類也特別繁盛,縱目林巒,隨時可以見到多姿多彩的各種山鳥,有的戴著花冠,有的拖著長長的尾巴,有的額頭上長著三道眉,有的渾身靛藍,有的頸部圍著一圈血紅的羽毛,像是戴上了脖串兒。不過,卻沒有見到歌聲悅耳的畫眉和雲雀,也聽不到自在嬌鶯的嚦嚦鳴囀;至於有“蜀魄”、“蜀鳥”之稱、終夜泣血苦啼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的杜鵑,就更是杳無蹤跡了。
但是,一方水土養育一方生靈,在這邊陲之地也有著其他地方所未曾聞見的鳥類,它們終朝每日、不知疲倦地發出千奇百怪的叫聲,雖然未登大雅之堂,卻也自得其樂。有一種俗稱“老太太喚豬”(也有人稱為“瞎簸箕”)的山鳥,不斷地重複著“叭、叭、叭、叭”,叫聲聽來單調,倒也興味十足。還有一種鳥,叫起來似乎在自問自答:“你媽是誰?”“高黎,高黎。”
大自然的天籟是一部含蘊無窮、備極艱深的交響樂。不要說揭櫫它的全部奧秘,即便要讀解其某一章節,恐怕也須投入畢生的精力與時間,需要運用整個靈智,包括深邃的文化素養和豐富的生命體驗。
就說這“鳥語”吧。最近看到一份資料,裏麵談到,我國先民很早就注意到某些鳥的叫聲聽上去像是漢語中某個詞或短語這一現象。《山海經》記載,有一種鳥,形狀長得像“夜貓子”,而爪如人手,它的名字叫“”,它整天號叫的也就是這個字音。還有《小演雅》一書,裏麵收錄了古今各種禽言鳥語,最稱完備。
至於歌詠鳥鳴的詩文,更是不勝枚舉。最早的是《詩經》:“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嚶其鳴矣,求其友聲。”一般的解釋是,所謂“求友”,其實就是求偶。它們整日動情地叫呀,唱呀,原是體現一種情感的需要、生命的追求。其中尤以雄鳥為甚,從生物學上說,它們為了取悅於雌鳥,不僅亮出美麗的羽毛,使之豔麗奪目,而且要借助悅耳的歌吟,以抒發情感,款敘衷腸。這究竟屬於通例,還隻是一種特例,有待進一步考證。
無論如何設論,也都是人們的臆測和懸揣。如果世上真有懂得鳥語、禽音的奇人,我想,那過去已有的成論,無論是鳥類學家、自然哲學家、動物心理學家的許許多多判斷,都會遇到無情的挑戰,而古今中外有關這個領域的大量學術著作都需要重新改寫。好在,這一天離我們還十分遙遠。—盡管俗話說:“近水知魚性,在山識鳥音。”實際上,卻沒有誰真的曉得啁啾的山鳥究竟在說些什麼。
古書上倒是記載了一個故事,說:孔子弟子公冶長通曉鳥語,結果給他帶來了一場牢獄之災。
那天,公冶長一覺醒來,突然聽到窗外有鳥在叫喚:“公冶長,公冶長!南山有頭羊,你吃肉,我吃腸。”公冶長趕赴現場一看,果然那裏有一隻剛剛死去的肥羊。他高高興興地弄回家去,一股腦兒全吃掉了,卻忘記了給鳥留下肚腸。這種失信、違約的行為,激起了鳥的深深憤慨,便想方設法實施報複。過了幾天,這隻鳥又叫喊他了,還是原來的那番話。公冶長便又興衝衝地跑去了南山。卻沒有發現羊的蹤影,隻有被人謀殺的一具死屍躺在那裏。不早不晚,剛好捉拿凶手的人趕到,結果把他作為重大的嫌疑犯抓走了。公冶長有口難辯,隻好乖乖地服刑坐牢。孔老夫子對他寄予了深切的同情,由於愛才心切,最後還把女兒許配給他了。
無獨有偶,古代的域外也有一個公冶長式的善解鳥語的奇人。這是一個土耳其的故事:
有個國王因為連年對外窮兵黷武,對內橫征暴斂,國內人丁蕭條,田野荒蕪。一天,國王外出狩獵歸來,見廢墟間的樹上有一雙鴟梟聒噪不休。身旁恰好有一位巫師,平素以通曉各類鳥語著稱。國王便向他問道:“它們在樹上吱吱喳喳,叫個不停,究竟說些什麼?”
巫師立刻潛伏樹下,仔細聆聽了一會兒,回來告訴國王說,內容已經了解清楚,隻是不敢如實彙報。國王說,你盡管客觀敘述,我不會怪罪你。巫師說,這兩個鳥分別是兩個雌雄雛鳥的父親,它們在為子女聯姻商議條件。雄鳥之父擔心孩子們成親以後生計困難,要求親家翁陪送五十畝荒村作為妝奩,雌鳥的父親慨然應允,說,五十畝荒村算得了什麼?五百畝我也拿得起,反正咱們國家到處都是荒村!唯望國王長命百歲,我們鳥類就永遠不愁吃住問題了。
國王聽了深受刺激,當即下令,停止戰爭,騰出勞動力耕田種地,使過去的所有荒村變成富庶之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