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吟——熊嶽書簡
在你們鬆花江北,中秋一過,就該是風搖黃葉、露結清霜了吧?可是,遼南的熊嶽,卻還到處有鮮花照眼,望兒山下的花畦終日攢聚著遊人,溫泉小徑也是賞花的好去處。至於生產隊的棉花,說聲開,一片潔白,如飛絮,如流雲,肥葩大朵,疊疊層層,更是獨得天然妙趣。不過,我在信中想要描繪給你的,卻是熊嶽印染廠圖案設計師筆下的常年開不敗的人工花卉。
出熊嶽車站南行二裏許,路側有個規模頗大的果園,萬綠叢中隱映著一座紅磚房,那就是印染廠的圖案設計室。房舍呈“工”字形,門額上大書“百花齊放”四個字。往裏一進,立刻覺得春光滿室,秀色撩人。牆上掛著水彩畫,桌上擺著瓶花,一個個案頭陳放的都是各色各式的花樣標本。設計人員正忙著繪製新的圖案。有一些經過群眾鑒定、最受市場歡迎的圖樣,如“花開富貴”、“四季飄香”、“荷花鴛鴦”、“蝶戀花”、“鳳朝陽”、“鵲登枝”等,已經繪製在花布上,投入了批量生產。
圖案設計,一般人可能以為十分簡單;實際上,卻是一項相當複雜、煞費心血的精神勞動。為了滿足人民大眾的精神與物質的雙重要求,既須實用、經濟,又要美觀、秀雅,既要寄寓著人們的理想、願望,又須顧及現實中的使用價值。設計人員像采花釀蜜的蜜蜂一般,四出采集花樣,廣泛聽取用戶意見。舉凡公園裏的名花異卉,古典建築上的彩繪花紋,城市姑娘入時的新裝,農家少婦精心的刺繡,一張剪紙,幾朵流雲,錦鱗翔泳,彩蝶紛飛,在我們也許全不在意,可是,進入設計師的眼底,就都成了勾畫的藍本。
李技師還給我講了一個新近發生的趣事。一次,他在大連的集市上,看到一個裝扮入時的女郎戴著一個繡花的頭巾,圖飾非常亮眼,可是,有一半掖在領子裏,他斟酌再三,還是紅著臉、囁嚅地請求人家把頭巾展露開。起初還引起了誤會,後來他說明身份,並送過去畫夾子,展示一番繪製的各種圖飾,女郎才愉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此後,還曾多次收到她寄贈的花樣。
中學時代,我們同讀清詩,記得你特別喜愛黃遵憲的“瘦菊清蓮豔桃李,一瓶同供四時花”,還有龔自珍的“三百六十日,長是看花時”。我在圖案室所經見的,就正是這種場景、這種境況。一日之內,欣賞了四時佳卉,迎春喧鬧,月季娟秀,海棠嫵媚,牡丹富麗,黃菊勁拔,寒梅清奇,不論是穠豔、俊逸,寫真、寫意,象征吉祥還是寄情和美,無不描形擬態,楚楚生姿。在這裏,我也觀賞了許多遠銷國外的花布的圖案,有的小巧精細,有的粗獷潑辣,有的靚麗明快,有的雄渾爛漫,格調與內銷的迥然不同。看到那些飾有斑馬、駱駝,椰林、棕櫚,古陶瓷、泥玩具,東洋水閣、歐陸長橋,南海風帆、非洲大象的圖案,恍如置身於萬裏之遙,眼界豁然洞開,心胸為之一暢。
賞花不忘育花人。當聽到我熱情讚頌他們的佳績時,設計師們紛紛表示:如果說,這些花卉是設計人員培育出來的,那麼,又是誰培育了我們呢?是偉大的勞動人民,是綺麗的大自然啊!他們告訴我,熊嶽印染廠設計室始建於1952年秋天,至今整整十個年頭了。開始時,隻有四個人,沒有辦公室,他們就擠在車間的一個角落裏。當時僅能描繪一些簡單的花樣。後來,他們到美術學院進修,又在工廠、農村實習,上級部門還派來名師傳授技藝,分配一批畢業於美術學校的學生,每年都有人到上海、蘇州、杭州等名城勝地觀光和進行野外寫生。經過十年的培養、磨煉,一支專業隊伍茁壯地成長起來;圖案設計也由過去的簡單模仿,發展到多門類、多樣式的工藝獨創。
古人說,獨樂樂不如與人樂。心中有感,痛快淋漓,我也想讓遠方的朋友分享,這就有了發送這篇書簡的動議。其實,《賞花吟》古已有之,至於描述花海、花潮、花街、花市的現代詩文,更是屢屢見諸報端。為了描繪自然界的千葩萬卉,前人與時人可說是蕩盡了才思;而這些長年盛開不絕的人工花卉,卻很少活躍在作家、詩人的筆下。應該說,圖案設計師心中的圖版、筆下的繁花,是更值得吟詠的。隻可惜我是美術方麵的門外漢,空飽了一番眼福,卻說不出個中的奧蘊。好在熊嶽城風光佳麗,印染廠“善門”長開,正不妨登車南下,親往遊觀也。
(196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