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發回頭認本根(1 / 2)

華發回頭認本根

友人S君送來散文集《山野菜》的書稿,讓我在前麵寫點東西。翻看一過,我隨手題寫了一首七絕:

歲月迢遙浣舊痕,山蔬野簌寄情溫。

生涯亦有鴻泥感,華發回頭認本根。

三十六年過去,也稱得上“歲月迢遙”了。那時,我在一家報社擔任副刊編輯,經常接觸到一些文學青年,S君就是其中的一個。

記得是秋初的一個傍晚,我剛從抗洪前線采訪歸來,還沒來得及換下濺滿泥漿的衣裳,便被幾個文學愛好者拉進一間小飯館裏。一盤煎雞蛋,一盤炒黃豆,一碟豬頭肉,一碟蘿卜絲,就著一壺燒酒,大家海闊天空地神聊起來。唯有這位S君,雖然年齡和我們相仿,不過二十幾歲,卻顯得有些落寞寡歡。不知是出於情懷內斂,還是因為初次見麵眼生,他既不作興喝酒吃菜,也很少插言,隻是枯坐在一旁,一個勁兒地吸煙。

分手時,S君交給我新近寫成的兩篇千字散文。回去看了看,都是真情灼灼,清新雅致的。幾天過後,就相繼地刊載在副刊上。爾後,他還到我的辦公室訪談過幾次,除了詩文創作,也涉及一些人生感悟。十年浩劫中,我們雖然也曾多次見麵,但是,再沒有嘮起過文學的話題,創作更是無從談起了。

近些年,我和S君時散時聚,有分有合,工作的接觸很多,談論文學的事兒卻極少。日前,突然收到他的散文書稿,附信說還有一部詩集也將付梓,這倒使我有些“驚詫莫名”了。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對他的創作才能持懷疑態度,相反,以其當日的文學造詣、感悟能力、表現功力來說,出散文集、出詩歌集都是意料中事。我之所以驚異,是他長期供職黨政機關,多年從事秘書、行政工作,以為他早已同繆斯女神判袂分襟了;誰料,幾十年來,竟然舊懷難忘,情有獨鍾,獨抱幽香,“珠胎”暗結,直至產下一個又一個“寧馨兒”!

其實,細想一番,倒也順乎自然,符合邏輯。“所謂偶然的東西,是一種有必然性隱藏在裏麵的形式”(恩格斯語)。文學這種東西極富魅力,一經染指,往往終身難於廢棄,有時魂夢相隨,糾纏如藤蘿繞樹,狐媚附身。蘇州姑娘林黛玉就有過“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倚石自沉吟”的詠歎。而不事張揚,悶頭去做,見真本領,練硬功夫,又恰是文友S君長期鑄就的性格特征。所謂“藝癡者技必工”,難怪他能爆出這個“冷門”。

“白發無情侵老境,青燈有味似兒時”。記憶是昨天與今天的對接,對每個人來說,追憶童年都是充滿情趣的。《山野菜》中很大一部分篇幅,抒寫了童心、童趣,親情、鄉情,宛如一幅幅清麗的山鄉風情畫。讀著讀著,我就被帶回到悠遠的故鄉、久逝的童年。我和S君有著相似的經曆,都是生於憂患之中。30年代末期的東北農村,兵荒馬亂,蒿目時艱,使我們都變得性格內向,趨於早熟。

當然,再淒苦的童年,也總能從親情、鄉情中獲得一絲絲的慰藉。縱然外麵是荊天棘地,隻要一頭紮進母親的懷抱,就立刻有了安全感、溫馨感。而故鄉是放大了的母親的胸懷。不管它怎樣窮寒僻陋,總是“人情戀故鄉”的。這樣,童年、母親、故鄉,便三位凝成一體,織就了一片難剪難理的親情網,讓人久久地罩在裏麵,做著淒婉而溫情的夢。縱然鮮活的歲月板結成時間長河中陳舊的化石,它們也沒有因之而淡化、消解,反而在一定的觸媒催化下,曆久彌新,經過重新整合,往昔沉澱在記憶中的歡欣與適意,遺憾和惋惜,都一一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