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發回頭認本根(2 / 2)

本來,隨著閱曆的增加,世事的濡染,環境的變遷,昔日的童心、逸趣難免渙然冰釋,情懷會逐漸地變得粗糙,心中會長出一層層的厚繭。而在S君的筆下,卻至今仍能流瀉出一些充滿情趣的文字,“不失其赤子之心”。作為一個走上領導崗位多年的文學愛好者,這是難能可貴的。不難想見,為此,他要超越幾多心理障礙,克服多少實際困難啊!

我以為,為文與從政的矛盾,固然首先反映在時間、精力方麵的衝突上。但這還不是根本的障礙,最主要的在於兩者在個性、情誌、心態、思維方式的要求上存在著巨大的差異。一位文學評論家說過,對於散文創作來說,知識的積累如何,材料的豐富與否,也許不是最重要的;作為創作的命脈所係,是看作者有無一顆感受美、發現美的敏感的心靈,有無一種生命力的衝動和活潑清新的感覺,有無一雙執著地探究生活底蘊的眼睛。

每當談起這類話題,我們往往都生發出一種悟道太遲、為時已晚的感慨。這裏,固然包含著對未能及早踏上“專業”途程的悵憾;但是,更主要的還是對韶華虛擲、老大無成的愧悔。比起生長在新的曆史時期的年輕一代,應該承認,我們那一代人的時間,確實是浪費得太多太多了。無休止的批判,不間斷的“運動”,延續十年之久的大“革”文化的“命”,朝朝暮暮,月月年年,我們做了多少於國於民並沒有實際價值、自己也毫無興趣、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去勉強應付的事啊!

宛如白駒過隙,生命是匆促的,每個人都在一天天地接近“沒有明天的一天”。我們曾經擁有過,卻沒有辦法留往它。在充滿偶然性的選擇之中,我們喪失了寶貴的無涯歲月。於今,就像流行歌曲中所唱的:再回首,淚眼蒙矓;再回首,恍然如夢。當有朝一日我們終於謁見馬克思的時候,該如何向他遞交那份人生的答卷呢?有沒有勇氣重複中學時代常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我們既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也不為虛度年華而悔恨呢?

古人說,人生過後方知悔。人在小時候談不上有什麼悔,因為閱曆簡單,參照物不多,沒有什麼可以追憶和反省的內容;而且,即使發現某些缺憾,總會覺得來日方長,盡多追補的餘地。悔,是從對比、追憶、反省中派生出來的,悔是成年人的專利。

“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失晨之雞,思補更鳴”。人到老年,與其傷逝感舊,在痛苦的追憶中重拾青春的流韻,莫如珍惜有限的光陰,實施有效的補償,做一些符合平生誌趣、過去卻因種種條件限製而未能暢懷適意地去做的事情。

當年,詩聖杜甫在五十三歲時發出“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的苦吟,似乎為時尚早。而我們,都已過了花甲之年,已經或者即將離開工作崗位,進入退休行列,正好由此進入一個自在自如的境界,獲得回歸自我,回歸本位,或者說“華發回頭認本根”的機會。

對於早年曾經做過“文學綺夢”的我們來說,“本位”或者“本根”是什麼呢?說得簡捷一些,就是靜下心來多讀點書,多寫點東西。這樣,我們就將麵臨著一個新的開始。

“為者常成,行者常至。”如此說來,確實又並不存在一個“晚”的問題。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