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蜜尋花(2 / 2)

謝阿桂有個鄰居,名叫戴阿貞,住在土穀祠隔壁的穆神廟裏。原以打更為業,後因吸食鴉片成癮,窮困潦倒,也幹些偷竊勾當。兩人可說是“難兄難弟”。解放前夕,許廣平先生來土穀祠參觀,聽了人們的介紹,無限感慨地說,似乎在這裏“更親切地找到了阿Q的所在,仿佛此中有人,呼之欲出”。我現時的感覺,也正是這樣。

中午,我們特意安排在魯迅小說《孔乙己》中描寫過的頗具古風的鹹亨酒店用飯。酒店坐落在東昌坊口西首路北,至今還保持著一百多年前的舊格局:兩間門麵,屋簷下懸掛著一塊寫有店號的牌匾,櫃台的青龍牌上直書“太白遺風”四個大字,店堂內掛一幅醉後狂吟的李太白的畫像,曲尺形的大櫃台,樸拙的陶製酒壇,鐵皮製作的溫酒爨筒 這一切,使我憶起了孔乙己及其所處的時代。

據說,這類小酒店的主顧,當時多是錫箔工人、搬運工人、船工、車夫一類“短衣幫”,穿長衫的讀書人是很少光顧的,隻有“三味書屋”的塾師壽鏡吾先生例外。但是,他也總要避著學生,一進店門,夥計們便主動招呼:“二老爺,裏麵坐。”馬上給他溫好半斤老酒,放在桌上,他便隨手摸出八個銅板償付,再買一個銅板的茴香豆。

聽著導遊的講解,我急著問道:“那麼,孔乙己的生活原型究竟有沒有呢?”

“有的。魯迅有個鄰居,人稱‘孟夫子’,很喜歡喝酒。早年在周氏私塾中幫助抄寫文牘,後來窮途末路,衣食無著。一次,溜到書房裏去偷書,被人抓獲打殘了腿,隻能用蒲包墊著,坐在地上,靠兩手支撐著身子向前挪動。他常對人說:‘竊書不能算偷。’魯迅就是以他為模特兒,並雜取多種人的特征,塑造了孔乙己這個藝術形象。”

我們也學著紹興人的習慣,在曲尺形的櫃台旁,買了一爨筒紹興老酒,外加一盤茴香豆、一盤豆腐幹,坐下來慢慢地吃著,談著。紹興老酒為全國八大名酒之一,已有兩千多年曆史了,從唐代起,就被列為貢品。當地朋友介紹,這種酒色、香、味俱佳,而且,有特殊的滋補功能。它不怕放,越陳越紅,越陳越香,越陳越醇。陸遊詩中“莫笑農家臘酒渾”、“一杯放手已醺然”,說的都是這種紹興老酒。

這就更增添了我的興致,盡管平時滴酒不沾唇,此刻,我也喝了小半碗。帶著微醺,乜著雙眼,注意觀察店內的其他顧客。許多人都戴著黑氈帽,和魯迅筆下的“紫紅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的農民外形相似,但閏土、阿Q那種打短工的,恐怕難以見到了。

這時,鄰桌一個中年漢子,見我們四下張望,以為要買東西,便主動過來搭話。原來,他是到市外貿公司聯係“紹興腐乳”出口生意的。說著,便送過來幾塊紅色和淡黃色的“紹興腐乳”,請我們品嚐。我嚐了一塊,說:“早就聽說過這種紹興特產,果真是醇香可口。”他聽了更加得意,眼裏閃著亮光,口若懸河地滔滔地講了起來:“這種腐乳是用清澄甘洌、含有礦物質的鑒湖水,以紹興老酒作輔料做成的。當年曾經在巴拿馬賽會上奪得獎章。現在,除了暢銷國內市場,還銷往港澳、東南亞、日本和美國。”儼然以大老板的身份出現。

我想象不出來,如果魯迅生活在今天,那麼,活在他筆下的又將是一些什麼角色呢?

(19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