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愛長存(1 / 2)

遺愛長存

四十餘年倏忽而過,中學的執教生涯在記憶中早已淡如春雲,唯有一件小事卻終生難以忘懷。

我講授的第一課是老舍先生的《我熱愛新北京》。教導主任是我的老校友,事先鄭重其事地囑咐說:上好第一課至關重要,要投入足夠的精力做好準備。直到上課前,他還叮囑我:穩住架,不要慌;切記按時結束,絕對不要“壓堂”。說著,從腕上摘下了手表,放到我的粉筆盒裏。

走進教室,我掃視了一下全場,幾十名學生坐得整整齊齊,靜穆無聲,最後一排坐著語文教研室的幾位同事。簡單地做了自我介紹,我便很快地進入正文。除了按照教案認真講解課文之外,我還對作者的生平、北京的曆史作了重點闡釋。盡管其時我還沒有到過首都北京,對老舍先生更是素昧平生,但我講得還是繪聲繪色,自認生動感人。

特別是講到龍須溝,因為我事先看了老舍先生的劇本,發揮得更是淋漓盡致。我還把劇中人程瘋子的快板大段大段地背了出來:

給諸位,道大喜,人民政府了不起。

了不起,修臭溝,上手兒先給咱們窮人修。

請諸位,想周全,東單、西四、鼓樓前,

還有那,先農壇,五壇、八廟、頤和園。

要講修,都得修,為什麼先管龍須溝?

都隻為,這兒髒,這兒臭,

人民政府看著心裏真難受。

我說,老舍先生生在北京,長在北京,寫了一輩子北京,他對北京的感情極為深摯。他在1936年寫過一篇《想北平》的散文,說:“真願成為詩人,把一切好聽好看的字都浸在自己的心血裏,像杜鵑似的啼出北平的俊偉。”十五年後,他又寫了這篇《我熱愛新北京》,將解放前後的北京加以對比,一個“新”字道盡了北京的滄桑巨變,也寫出了作家對新中國的首都的熾烈深情。

我就這樣,漫散著講述了我的觀感、體會,完全模糊了時間觀念,更忘記了看上一眼粉筆盒裏的手表,以致外麵響起了下一節課的上課鈴聲,我還在那裏滔滔不絕地講啊講。結果,回去後被教導主任“訓”了二十分鍾。多虧幾位同事在一旁大力為我解圍,肯定我的課文講解內容充實,生動感人。

過後,家住北京的朱老師告訴我,老舍先生的住所在燈市西口,屬東城區;並不在南城。原來,我從課文中“南城有條龍須溝”,“我親自去看過”,想當然地認為作者必定住在它的附近,結果犯了常識性錯誤。從此,我就產生了一定要去燈市西口看看老舍住所的願望。

後來,我終於有機會到了北京,可是,由於種種原因的限製,一直未能如願,但它在我的心目中卻是活靈活現地矗立在那裏。我想象這所宅院一定很大。因為老舍寫於三十年代末的一篇散文中,曾經談到,他的理想家庭,要有七間小平房:有客廳,裏麵擺放小桌和幾張很舒服寬鬆的椅子,有一間書房,兩間臥室,放上極大極軟的床,有一間客房、一間廚房、一個廁所;還要在院裏擺上金魚缸,掛起蟈蟈籠,還要有足夠打太極拳的場所。

我猜想,先生的宅院裏,一定種植很多花草果木。因為先生實在是太喜歡花了,幾乎每篇文章裏都要談到。他把養花當作生活中的一種樂趣。他說:我不知道花草們受我的照顧,感謝我不感謝;我可得感謝它們。在我工作的時候,我總是寫了幾十個字,就到院中去看看,澆澆這棵,搬搬那盆,然後回到屋中再寫一點,然後再出去,如此循環,有益身心,勝於吃藥。

斯人已歿,風範長存,瞻謁先生故居成了我的一個情結。今年適值老舍先生百年誕辰,從新聞報道中得知,早在1997年7月,老舍夫人率子女已將故居捐獻給國家,並由北京市投資進行了修繕,在今年二月初正式對外開放。一個風日晴和的午後,我順著王府井大街南行,找到了燈市口西街,前行不遠,再向右手一拐,就進入了豐富胡同。兩側的山牆都是水泥罩麵,地麵也都有柏油鋪墊,幹淨確是幹淨,隻是怕已泯沒了當年的舊觀。